楼中,一个干瘦的猥琐老头子和顾惜朝相对而坐。
“你就是那什么落剑子?”顾惜朝问
“就是俺。”落剑子微微一笑,越加猥琐了
“果然长得寒颤,奶奶的装~逼~犯!”顾惜朝低声嘟囔了两句,也不问他为什么找自己来,只是在这个布置的要多金碧辉煌有多金碧辉煌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四处打量。
装逼的核心和物有不平则鸣是一个道理,装逼装的越是大,一般都是心理怨气不小的,你看那深入云霄的天一峰,再看那隔断山海的剑渊,世人见其叹,呵!我见其则呸。
还有这楼外部看来,如仙人隐居,玄气奇巍,但是一进来,简直俗不可耐,金子、金子,还是金子!一点花样都没有。
“就这也是天下第一!”顾惜朝气的剁脚,只觉得白瞎了心中三两敬佩。
落剑子挤着一双三角眼嘿嘿恶笑,顾惜朝差点吐出来,只觉得那些关于剑仙的美梦都破灭了,但是他越是这样,落剑子就越是快意,甚至好不容易撑起的正襟危坐也顾不得的在地上打滚,两只罗圈腿在空中乱抖。
果然!什么剑意比天高,天下仅此一锋,什么剑气深如渊海,独孤求败,都他娘的是骗人的。
顾惜朝强忍住那股掐死他的冲动,索性躺在地上,眼不见为净。
落剑子笑了半天,终于揉着眼屎起身,认真的掏出一叠纸来,那架势就像是凡人地主看着自己的千亩良田,却还要忍不住掏出字据来炫耀一番。
顾惜朝抬眼一看,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老夫楚国尚书李淮安承认落剑子是天下第一。
顾惜朝抬头白了一眼,大楚尚书,终究还是有些真材实料吗?
谁知道下一刻,落剑子就自己拆了自己的台:“李怀安那个老鬼,被我灌了三斤醉死仙,然后被我打的手都还不了,你是没见到他憋屈的啊!”
顾惜朝一愣,落剑子说完之后兴奋的指着下一张,玄天宗的宗主写下的‘白条’道:“这个老不死的,是炼丹的,老子可是剑修,哈哈哈!还有这个,这个家伙刚刚晋阶四劫,被四劫巅峰的我遇到,嘎嘎嘎嘎,就算是越国太子又如何,还不是被我.....”
一番下来,整整一百多张白条,什么老不死的,小家伙、可怜虫、老怪,一个个不是兵器恰好碎裂,就是道心不稳,再不然就是修为差之一线,顾惜朝有些明白这个天下第一是怎么来的了,于是不服的吱了一声。
什么天下修士无人不服,无非是挑软柿子捏和乘人之危,我呸!
落剑子一张意犹未尽的老脸满脸惊奇,似是在说一个天下皆知的事实一般诧异道:“难道立于不败之地还不是天下第一吗?”
顾惜朝一愣,竟然哑口无言。
老人哈哈大笑,真个的豪气风发:“世间剑修几多,唯我一生无敌!”
若不是老人那张脸和气质实在太过猥琐,影响了胃口,顾惜朝说不得还要为他的厚脸皮鼓个掌呢。
“好了,不说这些,你可以走了。”
“啥?”顾惜朝一愣,连忙拱手:“不送,不送,哈哈哈.....”
蝉鸣欢愉远去,坐上老人收起了一身猥琐,脸色也随之严肃下来,终究是一位天下无敌的剑仙,此刻有了凡人无法理解的混元玄妙。
“我落剑子剑道第二,卜筮第一,你一定还会回来的!”
世人只叹剑仙剑,谁理玄玄卜算天!
真当软柿子是随便一捏一个准的?
剑仙说完,无奈一叹:“世上无人可渡,南柯何时明悟?”
传说世上有人观棋,看仙人手谈,不知茫茫时光,回头已是沧海桑,叹仙人棋妙,仙家玄奇,却不知自己才是那胜负手也。
........
来也扶风,去也扶风,顾惜朝即将跟随这位剑仙第十六弟子,前往那楚国一国唯一座的鹿鸣学宫。
世间王朝争霸,千年万年不止不休,但凡为那大一统而争的君王,都志在猎鹿,故而鹿鸣学宫以此为名,寓意鹿出我宫,要为君王得一统。
寓意不凡,气象自然也不凡。
鹿鸣学宫建于楚国极南的云梦大泽,地势镇压南疆而狩望西蜀,皆因初代鹿鸣君曾言得南疆妖族而取西蜀可得天下,故而学宫学子年年参与南疆、西蜀两处征战。
楚国三劫修士,怕至少有三成出于此处。
扶风来此是传达剑仙落剑子的话,给他的九弟子,自己的九师弟。
世人只知落剑子有十六弟子,却不知弟子分内外,亲传弟子为内,有九人,记名弟子为外,有九人,这些年下来,亲传弟子还剩四人,记名弟子却只剩他和那远在吴国的七师兄了。
二九十八,比之十六多出的两人,乃是新收,都是亲传弟子,且秘而不宣,其中第十八人,亲传第九,就在这鹿鸣学宫。
“我那九师弟,我也只见过一面,傲雪寒梅一般出尘唯一,这天下怕是再也找不出比他更俊美的人了.....”
“我那九师弟,是难得的人中龙凤,十三岁就证得一劫,十五岁睡了一觉,梦中斩恶蛟,睡醒便是二劫.....”
“我那九师弟,诗词歌赋无一不通,有来朝啼鸟诉生死,看尽众生皆执迷两句,被佛道两教奉为经典.......”
“我那九师弟......”
我那九师弟,我那九师弟,顾惜朝一听到这几个字简直气的想杀人,这扶风,怎地如一个谈论心上人的女子一般喋喋不休!
贼凭娘,顾惜朝倒想看看世间是不是有他说的这般出神的男子。
春暖花开之时,顾惜朝和扶风终于见到了这座镇压南疆的庞大巨物。
说是学宫,却是一方雄城,城背北面南,初建时就只修了南西北三门,但是却在北门朝向大楚的方向立下一方只有门十分之一,即一丈高的石碑。
碑上朝北一面写我辈读书人,腰悬三尺剑十字,面南一面则写不破疆蜀不回楚七字,两面十七字均出自一代鹿鸣君手笔。
后来,随一代鹿鸣君建立学宫的十二四劫先贤和鹿鸣君均死城中,一生不过北门北归,于是从此北门年年无数学子入,却再也无一人从此而出。
因城中除了一方狩南台之外,不能有高于百丈城门的建筑,故而远远看去,便如同一方墨玉之上点缀一‘柄把’的盖地印章。
穿北门过石碑,顾惜朝和禹扶风走入城中,城中日日都有浩然读书声从‘四角八向’传来,合儒家《易》书八卦中的震、乾两卦。
震卦有学子三万,日夜念诵《震子》,开篇大气磅礴,曰:天行无道,灵柩腐酸,故君子声若雷震,替天而鸣!
乾卦有学子三千,不念《震子》那般有替天行道之情思的文章,只是如人手谈,日日只对天高喊文字,前两字为——落子,千万年来日日如此,后几字则由城中的狩南台每日在念诵之前专门传递,却是棋盘之上纵横坐标。
因此卦乃是针对西蜀而起,故而有人说这是两国国手对弈,城中专门有棋楼每日记载落子位置企图复盘。
但因不知楚蜀两国到底那方是先手,故而乾卦之中有棋楼起了两方棋盘,一方只有黑子,一方只有白子,两方走势一模一样,但因先后之分,于空白之处的假想之敌便有了千变万化。
又因不知真实战况,故而往往要一子落在有子处,学子才知哪条大龙被屠,哪座盘口气断,所以哪怕鹿鸣学宫人才济济,古来却依旧有十三次屠龙,成了死局,其中黑子有九,白子有四。
任天下熙熙攘攘也推演不出哪一子为屠刀,哪一龙为屠夫,要贯穿棋盘前后而推演一屠,纵横之上,不知道多少人为此耗尽心血思量,也复不了半盘啊。
有记载的,就有五位三劫修士为复盘而耗尽心血而亡。
顾惜朝和扶风就是在乾卦处的一方棋楼找到了这位扶风日日挂在嘴边的九师弟。
此刻楼前,学子成海,从前至后不断发来惊呼,仿若疯魔,无数人的情思尽融入一人之情思,在高天之上演化出一方黑白绞杀的棋局来。
棋局之上,白子于断处生新气,绝地逢生,落子九四,反攻后方,收捡黑子三,多出四处可落子的生路来,黑白大龙相互绞杀,胜算便在点滴之间,白子多出生路,喘过这一口气,黑龙便要苦不堪言,于是不得不落子成劫,将这盘棋下到了无法可下的地步!
所谓劫,即为棋盘之上双方一落子,就吃对方一子得地,对方却也能在原地落子,反吃敌手一子,循环往复,无始无终,故而曰无法可下。
下到此处,地上学子纷纷大悟,不少更是喜极而泣,高声大喊:“复盘也!复盘也!”
果然,只见黑子和白子全部消失不见,棋盘上出现足足三百六十个白子虚影,只有一个黑子出现在右下角的星位。
这等若重新做官。
因不知敌手棋,故而满盘皆敌手,接下来又是一死局也,不过这也冲淡不了地上学子的激动之情。
蜀楚十三死局,百子余一,三龙同屠局,解也!
棋楼之上,有十数个三劫之修和地上无数学子对一白衣,覆戴面纱只露出一双如雪冻烟波、寒星茫渺眼睛的男子执弟子礼,泪流满面。
这一年,他十八岁,却已是二劫修为。
天上棋子如星子,地上俯首尽文麟。
高台之上,男子似有所感,低头看来,与一只蝉的视线交错。
这就是顾惜朝第一次见到雪寒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