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冬去,顾惜朝胆子也大了些,开始在学院中四处玩耍。
一开始有些人受了鱼常安的骂,愤愤不平拿他出气,也不会怎样,他忍一忍也就算了,倒也悠闲。
今天,正在走着的他闻到了一丝异香,有些好奇,忍不住顺着味道走去,走了不知多久,才来到一间闭门的偏僻宫殿,他左右看看,从宫殿角爬上,顺着窗户爬进,刚刚一看,顿时就是老脸一红。
我擦,学院这样的重地,怎么有一个女子在此洗,呸呸呸,沐浴呢?
水雾弥漫,一个极惊艳的背影从水中起身,雪白中透着红润的身躯上一只手臂斜斜抬起,水滴汇聚,点滴的从她的手臂肌肤上滑过落下,食指勾起,勾住纱衣然后哗啦啦的从水中而出。
多年后,这一幕似乎有些模糊,但是那只勾起的雪白食指,却怎么也忘不掉。
“看够了就进来吧。”
女子清冷的声音在脑中响起,顾惜朝讪讪,有些想走,但却下意识的大步的走进。
“你叫什么?”
“顾惜朝。”
“呵。”女子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笑来:“那倒是有趣,我名惜智。”
女子上前,接过了他,带到桌上,顾惜朝一眼就看到一副雪白如玉,偏偏有纵横红线的龟甲。
玉上落血,似有不详,旁边摆着一枚枚外方内圆指节大的薄片,一紫、四黑、四白。
“惜者,痛也、哀也、伤也,以此为名,不智。”女子扭头,长发扬起,水珠点点滴滴,食指请捻将薄片一枚枚放入甲中。
“那你这女人又为什么要用这个名字?”
“这是我父给我起的名字,他说我出生那日,他梦到有青龙伏死在雪崖之上,龙睛流下的眼泪化为了一个女童,所以他为我取名惜。”
顾惜朝经过这段时间也知道了,这些家族子弟,男子名字倒是正常,但女子似乎总是把姓放在名的后面,比如萂赢,也就是说,这个女子姓智,于是问道:“你是智家的人?”
女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跟他讲起卜筮之道来:“卜筮,在求,是术数之道,而之所以用龟,乃是求数极和玄极。”
“所谓数极,是龟甲上含的数理,龟背,颈盾一、臀盾二、脊盾五、肋盾左右各四即为八、缘盾则左右各十一,即两个一的重叠,而缘盾的总数加起来为二十二又是两个二的重叠,其中缘盾在边缘最小,多为四边,包围中央,与有五边的肋盾、有四边的颈一、臀二相交,而中间有八边的脊盾则又与颈一、臀二、肋八相交。”
没得到回答也无所谓,顾惜朝顺着她的话题道:“这么复杂?腹甲呢?”
“也是一样的道理,天下一切的数都生于一、和于对立的二,而其中五八又是奇(qi)数,所谓的盾,更是与遁同一,无数的数理在其中交织,也就是说世间一切的数理都可以通过龟背来解。”
女子说完,开始摇动龟甲。
“而所谓的玄极,是因为龟有六肢,四爪撑起甲身,即为四极,比作天柱,头尾对立,可缩入甲内,如同阴阳,四爪与头尾,六处孔洞,甲内便是六合,六合乃是天下、是宇内,龟又是众生独寿,便是宙。”
“四级、阴阳、六合、宇内、宙寿,便是玄?”
“是,也不仅是。”
“那那些薄片又是什么?”顾惜朝觉得那应该不像钱币。
“那些是钱币。”
“额.......”
莫非那就是灵石?
咔咔咔,咔咔咔。
惜智开始摇动,龟甲内钱币作响,听来竟有些悦耳,也许是因为惜智摇动的颇有韵律吧。
“龟壳可视作天地,但是也只是天地,其中众生,需靠方圆来算,圆着,规也,方者,矩也,这是定理,毕竟天下一切都有定律,比如水要低流,山要耸立,众生要饮食,修行要练气,在这定律之内去算,才能算定数。”
顾惜朝却不由疑惑道:“可是人心异变。”
摇动骤停。
“所以才要用钱来算,世间众生无论如何变化,都要在利欲之中,最原始的捕杀是为了生存吃肉,人与人之交往更是如此,哪怕是疯子傻子,也有其本能,说到底时空就是推动一切在前进,进则长,长则利,所以利欲即是大势,也是世间一切变数的定数!”惜智说道这里,终于算完,将九枚铜钱散落开来。
“出钱,即是做定,此卦脱离数与玄,落入尘中,就已经添入定数,可世间变数却还在运行,所以卜筮才难以做到万无一失。”
惜智说完,眉头一皱,抬起头来深深的看着顾惜朝。
“你在算我?”他笑道。
“嗯。”
“算到什么?”顾惜朝好奇。
“紫钱落中,黑白并列,此乃非卦,我什么都没算到。”
顾惜朝看着她的眼睛道:“这很奇怪?”
惜智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也不知是否奇怪,你明日再来,我再为你卜筮一次吧。”
顾惜朝转身就走:“那就明天见,拜拜。”
惜智在原地盘坐,面色越来越凝重,然后收起铜钱,猛地起身,出了幼学院走入日月学宫中的一座恢弘巨殿——日月藏。
这里......是晋国书库。
惜智快步走到一个正在整理书架的背影身后,恭敬行礼。
“师尊,我遇到了,非卦!”
背影一震,缓缓的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没有面目的脸,用极苍老的声音叹道:“天下,要大乱了啊。”
日月藏守藏宫,乃是晋国极重要的官职,其对应学宫最重要的职能之一,那便是为天下人族聚敛大道。
学宫,乃至晋国的大道学识,都归藏(cang)于日月藏(zang)中。
历来任守藏宫之人,从来都是晋国最有学识天赋的人担任。
踏踏,若轻风的脚步声走近,雪寒鸦走上前来,行了一礼:“师尊,什么天下大乱?”
“今日惜智算出了一个非卦之卦。”
雪寒鸦一怔,面纱下的嘴角微微一翘,淡淡道:“可是一蝉?”
守藏宫看向惜智,后者点头:“不错,确是一蝉。”
“那就对了,在楚国时,就是他喝了那杯通天酒。”
“难怪了。”守藏宫点头,然后道:“我还要再算一次!”
“我已经邀请了他明天再算,他答应了”
“好,寒鸦,明日你也来吧。”
“是,师尊。”
第二日,顾惜朝如约而至。
一眼就看到了雪寒鸦,然后转身就走。
“救命啊!”他拼命大喊。
“呵呵呵,来者是客,雪寒鸦见过顾兄。”
啪,大门关上,顾惜朝被门风吹上卜桌,正好落在南位,他顿时对惜智那双带着微微歉意的眼睛投去一个幽怨的眼神。
“雪寒鸦,呵呵呵,你又是谁?”顾惜朝表示不想跟他多说话,反而对这个无面人有了兴趣。
此人面目一片空白,无眼、无嘴、无耳、无鼻、无眉,一片轮廓血肉这么近看着,确有些惊吓的感觉。
“我名蚩公羊。”
雪寒鸦和惜智对视一眼,似是惊讶于老师竟会说出连他们都不知道的名字。
“今日算卦,由我执掌,算一卦即可,请蝉君入瓮。”
顾惜朝看着那个黑黝黝的龟甲洞口骂道:“我不会被你摇死吧?”
蚩公羊摇头笑道:“当然不会,请。”
顾惜朝看看雪寒鸦,情知逃不过,便摇头晃脑的走了进去。
一入龟甲,他整个人就飘了起来,头顶上方越来越远,脚下的甲壳也越沉越深,上下像是被无形的天柱撑起,然后紫、白共五颗流星齐齐飞入黑暗,像是真正的大星一样悬浮在天空。
在这五颗静浮在‘天’之上的星星外围,有四处黑暗浓郁的化不开来。
那就是用来卜筮的九颗利欲方圆。
九,是数之极致,天下没有比这个更大的数字,所以九常用来代指无数、无穷、无极。
以九卜筮,就是以无数、无穷、无极来卜。
轰。
天地晃动,九颗星星猛然运动起来。
纵横交错、回环往复。
哪怕是一只蝉,顾惜朝也被这一刻‘天地’间充斥而弥漫的玄妙给俘虏了。
此刻的九星,既是彼此平行又是彼此重叠,既是圆环般彼此笼罩,又是乱麻般彼此交切。
他无端的想起了大学时候看到的一首诗。
诗名叫做生活,而这首诗只有一个字——网。
也许对于顾城来说,一切的世事,尽在网中,而此刻,天地间的一切奥妙,也就在九星笼罩的甲内。
顾惜朝闭上了眼睛。
他的世界一片黑暗,但是那些星星却像是越来越亮。
他仿佛感觉到一颗颗星星从他的身体上穿过,或是像是沿着他身体的轮廓盘旋。
轰,光芒刺穿了黑暗。
他又出现在了桌子上,九片灵石币一字排开,黑二白三于一端,黑二白一于另一端。
滴溜溜。
旋转的声音传入耳中,顾惜朝睁开眼睛,就看到那片紫币正在桌上缓缓减速,转而不倒,诡异的立在面前。
雪寒鸦眼睛一缩,然后猛地出手,凝神解签的惜智还没反应过来就晕了过去,下一刻,蚩公羊咚的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顾惜朝眼前一花,就看到雪寒鸦被他掐住脖子撞到了墙上。
顾惜朝看不到蚩公羊的面目,当然他也没有面目,但是蚩公羊在轻微颤抖的身体上,浮现的那种剧烈的惊疑、愤怒、犹豫、担忧,就像是白日里的太阳,黑夜里的群星一样显眼。
而最明显的,是那汪酝酿翻覆的杀意。
“你到底在暗中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