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多想出去看看这座雄城,但是那个上一宗的混蛋小子也跟来了,于是婵儿和他出去谈天说地快活去了,那里还管他这个老蝉。
哼哼!
在心头气了又气,却无可奈何,一只没人记得的老蝉只能趴在那几本佛经上打发时间了。
至于跑出去......颤抖一下,顾惜朝明智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深夜回来的蝉儿把一张白纸往桌子上一扔,气鼓鼓的睡到了床上,揉着脑袋恨恨骂道:“这次入场出得题目怎么如此之难!”
顾惜朝一愣,爬到白纸上,一个个的看过了那些比自己还大的字,坐在原地,双手抱胸(他有五肢,还有别问我他这个姿势是怎么做到的。)
剑非剑?
在此主题下,还有一小段注解,霓衮炉有剑淬火三百年,不出。
历来辩经,均由一郡唯一的学府主持,又因每年来人实在太多,故而辩论会场会经过筛选,只选三千人进入观看,而通行证为示公正,只有三百会由学府分发给一些德高望重的前辈大能,其他都需要答题破题才可以进入。
而没有得到通行证的人当然只能在城中由一些转职的儒生凭借修为进行转播。
因会上人人可以参辩,所以历来答题破题的题目都与辩论主题相关,若无真知灼见,还是在会场外看热闹的好。
此次的辩经,乃出世之辨,但是答题破题却是剑非剑,霓衮炉有剑三百年不出,这样一看似乎是要辩此剑该不该出世。
但是顾惜朝隐约又觉得不那么简单。
在对剑的认识上,儒家相较佛道都要简单,那就是剑为君子之兵,一锋警人一锋警己。
哪怕是一把佛道认为的魔剑、邪剑,儒家也敢拿来警剔自身,一个个就算飞蛾扑火也要将凭一口浩然气将其上的魔邪浇灭,最后化为己用,所以根本不存在剑该出世的说法,故而又怎么会有出世之辨?
那刹那,忽想起上一宗宗门那把炼制了一千多年的剑胚,顾惜朝还记得当初见到它时,它有若蛟龙在水晶炉火中旋飞遨游,观察天地众生,喜不胜收,似乎迫不及待要离开铸炉,去真正的遨游天地。
剑有灵耶?
那么既然有好奇心重的外向孩子,是不是也有深藏胎中不愿出世的内向孩子呢?
莫非不是人与人辩,而是.....
顾惜朝忍不住吱了一声。
忙跳到婵儿的身上,让她快起来作文了。
可是后者不耐烦的挥退了他,然后抱着腰间一枚顾惜朝从没见过的美玉吃吃的笑着。
翻了个白眼,知道这个小丫头现在已经沉浸在郎情妾意里了,那里还听得见什么‘蝉鸣’,于是自己气鼓鼓的爬回了桌子上。
夜风吹过,窗户嘎吱作响,点点清风无端搔弄了摆在桌上的半方白纸,那日所见水晶炉中快意遨游的景象仿似重现,顾惜朝情不自禁的起身,把自身泡进可三年不干的灵墨里,然后从砚台上啪的跃到纸上。
硕大一个墨迹啊。
顾惜朝在白纸上滚了半圈,写出一个剑字。
然后又写出一个间字,然后又是一个鉴字。
夜晚匆匆而过,星月归没于天穹,日山三竿。
少女从睡梦中起身,抓了抓自己的脑袋,想起什么似的惊慌站起,慌不忙的冲到桌前,就看见白纸上那鬼画符一般的文字。
“啊啊啊,遭了,我的墨!!”一声惨笑,少女看着桌上那只精疲力尽一般的蝉儿,忍不住怒气道:“你这该死的家伙,我这下连赶制都不行了,看我打不.....咦?”
少女终究没有浪费她的天赋,从纸张上那鬼画符的图案上清楚的感觉到了一股浓郁的化不开的情思,顿时惊疑。
......
淮阳学府,是淮阳郡最重要的道场之一,其中一劫修士数不胜数,二劫修士也有百多,三劫修士更是足足有四位!
可想而知其是如何的修行圣地,可惜这里只收真正的年轻俊杰进行教导,淮阳郡多少豪门宗派想要将自家子弟送入其中而不得啊。
可就是这样一方超级势力,却坐落于闹市之中,不比回城的那些低阶书院大多少。
不过但凡圣地大多内有乾坤,淮阳学府当然也是如此,可容六车同进的学府今日少有的打开府门,左边一个大大的进字,右边一个大大的出字,两字皆是苍劲平直,看之可平心中波澜也。
据说这两个字,是出自学府府主介子君之手,深深包含三劫须弥介子之道。
顾惜朝随着婵儿和那不知名的男子走入府门,一个硕大无比的宫殿和冉冉群山瞬间由远及近,再回头已是山峰之上,周围星月曼曼,云卷云舒,果然神妙。
“请将答题破题之文抛起,安静等待。”
一道巨大但是却如春风拂面的男子磁声传入耳边,众人安静的盘坐在山上各处,默默等待,除了抛出书卷声,竟然无人说话。
顾惜朝不由感叹,要是前世,考试前那一次不是议论纷纷?
很快,一方比山川还要巨大的墨海无端的出现在了天空,一道道或明或暗的文思情感从各自的答卷中升起,墨海翻涌,有飞鸟、走兽、山林老叟等等异象无端的出现。
三教各有千秋,无疑儒家最善文以载道,但是佛道亦不逊色,佛家经义善机辩,道家典籍开篇更是一句道可道,故而若心中之道不能道,如何得道?
此等盛会,凭一篇文章作为破题再好不过,人有知面不知心,文则一眼通透情义。
每一次出现异象,总有一人被接引而去,引来地上的频频注目。
时间慢慢过去,婵儿身边的男子以自己的文章引来了一只百灵,喜不胜收,但是婵儿却迟迟没有抛出自己手中的答卷,神情挣扎。
好多声炸雷在耳边响起,不知道两人最后说了什么,男子打开了顾惜朝写就、婵儿拿着的答卷,眼中惊疑,安慰了她几句这才抛起。
轰!
墨海一震,一只楼台大小的麒麟墨兽猛然从墨海之中睁眼,发出了一声贯穿学府的嘶吼,忍不住读出这一篇思感奇异的文章来,如痴如醉。
剑间鉴!
君子以剑为鉴,剑分两锋,间中者鉴也。
须知春花夏蝉不可语冰,子非剑,安知剑之间鉴也?
蚣蜈百足,行而不僵,以蛇为食,穷九幽九泉而不绝,却不识飞舞之雁,何也?盖其注目大地,有百足而无翅也,既无翅,和为老叟讽也!
古人云,燕雀安识鸿鹄志,无非指桑耳!燕雀乘风南飞,何须鸿鹄高攀之志否也?劝解高志之心可嘉,讽燕雀之语遗害也!
剑亦如是,既有两锋,如人有两臂,何有以左不同右而斩之?若剑也,出世入世存一心,自有因由,何故逼迫也?盖人心者。
人心异变,可断言儒教立法礼以教世必也将以此遗害众生!
昔闻言,存天理,去人欲,以此教化,人如猪狗,寡妇受木牌而终,禽兽持一纸而凶,终将至人情凶邪、不负上古之风。
此等种种,君子三言,立功立德立言,最为遗害,若天下人人如此则天下大乱!
剑不出,该其不出也!
故不为人辩剑,吾愿为剑而辨人也!
一腔悲愤,贯穿墨海文思。
“好!好一个为剑而辨人,了不起!请!快请!”府中一个青年儒士咀嚼半晌,拍手叫好,连忙对着墨海中的麒麟喊道。
麒麟也从文字中回过神来,伏低头颅,飞下墨海,径直来到怀抱顾惜朝的少女面前,一口将她叼起,在其惊呼中将她安置后背,高呼一声:“坐稳了,哈哈哈。”
麒麟踏空而走,原地剩下那个男修,目瞪口呆,好一会才驾着百灵的接引飞上墨海。
狂风舞动,顾惜朝被风吹得看不清景物,只是感觉到光线猛然模糊,耳边婵儿的高呼也越来越响。
片刻后,风萧止歇,顾惜朝看到了一片云中,足足三千个蒲团按几,围绕着一个硕大的铸炉层层环绕,其中一道金光略带慌张的在炉中窜动,如同被逼上绝路的幼兽。
一股莫大的不快涌入顾惜朝的心头,好一个出世之辨,好一个三千坐席也。
是日,有蝉爬至炉鼎,独对三千冷眼,一言不发,唯有蝉鸣。
炉下,一少女脸色煞白,泫泫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