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小柔伸手入怀,取出一只兽笛,轻轻吹奏起来,笛声虽然不大,但却十分悠长,可以传出很远。
不过片刻功夫,就听蹄声响动,红牛飞奔而来,它正要来到牧小柔身边亲热一番,却突然看到了栓在门口的棕牛,不知怎地,脚步突然迟缓了下来。
它的眼神十分微妙,就好像一位打完了秋千,正要愉快回家的少女,突然在家门口看见了她久违的情郎一样,有些扭捏。
而棕牛则又是低鸣,又是刨地,显得兴奋不已。
牧小柔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
“牛亦有情,人岂能无动于衷?”
她虽是自言自语,但声音却并不小,恰好能让张开天听到。
张开天听了这话,不知怎地,忽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牧小柔在他身侧,急忙一伸手,扶住他,关切地问道:
“张大哥,你没事吧?”
“受了些伤,不碍事。”
“伤在哪里,我瞧一瞧。”
张开天笑道:
“我只知道你是兽使,却没想到你也会看人的病。”
牧小柔脸上一红,说道:
“我哪里会看什么病,不过是身上有些金创药去淤散之类的寻常药物,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张开天掀起衣襟,说道:“寻常药物的话,只怕对我的伤没有用效。”
牧小柔瞧去,只见他身前伤痕宛如冻疮,疮口外张,血枷似被冻住,而身后则呈现出一个掌形青印,都绝不是金创药与去淤散所能医治的。
她心中一痛,几乎要流下泪来,说道:“张大哥,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张开天哈哈一笑,欲待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痕,却好像有些唐突,便止住了手,说道:
“我初见你时,你是何等的英姿飒爽,今日总算露出原貌,原来仍是小女儿家,和开颜一样。”
牧小柔叹了口气,抬头瞧着张开天,一字一字的问道:
“张大哥,在你心目中,我仅仅是和开颜妹妹一样吗?”
张开天见她神色,心中不由一怔,他和牧小柔相处这段时日,竟然没有发现她对自己有意。
其实他数次救弥山寨于水火之中,在牧小柔心目中俨然英雄一般,产生爱慕之情又有什么奇怪呢?
但张开天对牧小柔,心中实在是平静如水,到目前为止,他只对一个女孩子动情。
湛蓝乍现霁初晴。
但现在牧小柔的意思已经十分清楚,他不能再不有所表示了,只得故作糊涂地说道:
“是啊。不如我们义结金兰,你当我的二妹,开颜算老三好了。”
牧小柔心中一痛,强笑道:
“好好啊。”
两人虽然都带着笑,但场中情势,却是显得无比尴尬。
就听一人说道:“我若是你,便不会那么回答,唐突佳人,实在是罪过罪过。”
张开天转身一瞧,正是逍遥客到了,只见他所谓的行李并不是衣服棉袍金银细软,仅是一个书箱而已。
“原来你早就到了。”张开天说道:“还在一边偷听我们的谈话。”
逍遥客微微一笑,说道:
“我本来是想看郎情妾意,却未想看到了落花流水,其实牧姑娘你不必伤心,依在下看来,他的选择并不是你的损失,反而是他的损失哦。”
牧小柔黯然一笑,说道:
“公子这话什么意思,莫非是在取笑我吗?”
逍遥客说道:
“牧姑娘容貌秀丽,气质端庄,令人神往,这是第一个可爱之处;一片痴情,为救情郎,不惜以身犯险,这是第二个可爱之处;遇事谨慎,办事干练,又沉默温柔,这是第三个可爱之处;这样三个好处的女子,放眼整个云州,也是屈指可数,而某些人竟然轻易错过了,这难道不是他的损失吗?”
他巧舌如簧,牧小柔听之入迷,痛苦之情稍减,说道:
“公子过誉了……多谢公子。”
“举手之劳,何必言谢。”逍遥客转身对张开天说道:“眼下我已失了差事,张兄可有好去处介绍给我?”
张开天道:
“先生如不嫌弃,可随我一起去弥山寨暂居。”
“暂居?”逍遥客摇了摇头,说道:“潜龙勿用,却也有一飞冲天之势,请问张兄之志?”
张开天苦笑了一下,说道:
“我现在这番模样,生存都难,哪有资格谈什么志向呢?”
逍遥客略嫌失望,说道:
“人生固有逆境,但怎可忘记了心中之志?人若无志向,与走兽何异?张兄所言,请恕在下不敢苟同。”
张开天缓缓说道:
“其实我心中有两大志向,有生之年,若能完成其一,那便心满意足了。”
“哦?”逍遥客说道:“原闻其详。”
“第一,就是重建侠尊,在江湖中倡导侠义之道。”
“侠义之道吗?”逍遥客“呵呵”笑了两声,显然,他并不认为在这个阴暗的江湖,宣扬侠义之道这件事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第二,就如同我的名字一样,”张开天伸手一指暗无天日的沉闷天空,说道:
“那便是开天!”
开天,千百年来多少仁人志士的梦想,但却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逍遥客抬头看了看天空,突然觉得若是能够为了这样一件震烁古今的伟业而付出自己的心血,比起投身于某个豪强门派混吃混喝等死要有意义的多。
人之一生,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端看投身的事业如何。
便说道:
“张兄有如此大志,逍遥客愿与张兄结伴同行,共同完成此项伟业!”
“好。”张开天说道:“只是我这里条件简陋,恐怕会委屈了逍遥兄。”
逍遥客哈哈一笑,说道:
“心若舒坦,便不委屈。眼下张兄有何打算?”
张开天说道:
“我要去药神门一躺,聘请他为弥山寨的驻寨药师,不知道逍遥兄打不打算与我同行呢?”
逍遥客说道:
“古南风?这个人怎么样?”
张开天便将与古南风相识之事略略说了一遍。
逍遥客听后,慨然击掌道:
“这等人品,自然要邀请加入,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起程吧。”
牧小柔黯然道:
“大哥,你既然有了逍遥公子为伴,那我便不和你同去了,我回慎武堂陪开颜吧。”
她主动示好,却被婉拒,虽然有义结金兰之举动,但再和张开天朝夕相处,总有不便,于是便找了一个理由避开。
张开天明白她的心意,便说道:
“小妹作事急躁,有你在她身边,我就放心多了。”
牧小柔点了点头,牵了红牛,重又进慎武堂门口去了。
棕牛见红牛离开,目光中流露出恋恋不舍之意,“哞”地长长叫了一声。
红牛也转头瞧着它,也轻轻“哞”了一声,脚步亦是非常迟缓。
逍遥客笑道:
“牲畜之属也有情,二位主人有意成全它们吗?”
牧小柔的脚步本已踏入门洞之中,听见这句话,轻轻一抛,将缰绳抛在了逍遥客手中,说道:
“逍遥公子,请你带着它,去药神门一躺吧。”
逍遥客点头应允,牧小柔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逍遥客忍不住说道:
“张兄,虽然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但阁下拒绝人的方式,实在有些太过直接,令人难以接受,其实你可以再委婉一些的。”
张开天沉默了一会,才说道:
“再委婉也改变不了拒绝的本质,有些事拖的越久,造成的伤害就会越大。”
逍遥客叹了口气,他无法否决张开天这句看起来冷冰冰的的话,说道:“事不宜迟,咱们赶快赶去海棠谷吧。”
他轻轻一跃,跳到红牛背上,那红牛被陌生人骑乘,猛然不惯,双足一蹬,前身上扬,就要将逍遥客从牛背上掀下来。
逍遥客身如柳叶摇摆,一幅摇摇欲坠的模样,但就是掉不下来。
他轻笑道:
“牛儿莫慌,你的主人已将你暂借给我了,我带你去游玩一躺,回来之后,就立刻和将你还给你的主人,好不好?”
红牛似乎听懂了逍遥客的话,不再乱动了。
二人各乘一牛,径向海棠谷奔行而去。
棕红二牛本来以为分离在即,却未想到又能并驾齐驱,此刻奔行起来,正如风逐残叶流星赶月,速度比平常还要快了三成。
张开天虽然背胸都有创痛,被不适合颠簸,但此番来到慎武堂已经耽搁了不少时日,惟恐去海棠谷晚了,古南风已经离开了那里,那以后相见,只怕就会是山高水长了。
他强忍剧痛,快牛加鞭,急行一日一夜,终于于第二日下午赶到了海棠谷口。
远远瞧见谷中有人影移动,想来药神门下并未离开,张开天稍微放松了一下心情,说道:
“好了,海棠谷到了。”
逍遥客勒住牛头,说道:
“一日一夜,你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足见你对这个古南风的重视。若不是知道他是男子,还以为你对他有恋慕之情呢。”
张开天笑了笑,说道:
“国士难得,若是错过,再找可就困难了。”
逍遥客说道:
“事不宜迟,那咱们赶快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