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玉轩面色一变,蓦然看向苏秀卿。
大殿上气息阴寒,黑暗迎面而来,仿佛入了阿鼻地狱,个个手执长剑的黑衣人杀意必现。
“那又如何?我照样杀了你。”她扬眉,话音落下,长剑直逼苏翎面门。
两人顷刻间打在一起,衣袂飘飘,寒光闪闪,招招阴狠致命,在这一刻 两人仿佛不是一对父女,而是仇人。
对上几十招后,苏翎大喝一声,劲霸的内力直逼苏秀卿,身形如风筝一般落下来,她匍匐爬在地上,难受的咳出鲜血来。
“苏秀卿!”
几人同时上前,白暮羽易朽两人愤然的对着苏翎,忽然出手,三人打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白暮羽衰弱了下来,不过一会儿的时间,易朽也狼狈的滚落在地。
简玉轩呼吸一止,眼中闪过决然的神色,冷冽开口“你们带着苏秀卿离开,我垫后,不要犹豫,快走!”
他说话间,人已经应上高阶,青峰大辉。
几人对视一眼,不能耽搁了,要不然谁也走不了,黑衣人顷刻与他们打在一起,一时间,整个大殿陷入一场恶战之中。
柳承欢神态懒慵,睨着眼眸,看着底下杀戮的人,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就像是看了一场好戏。
苏秀卿见此情此景,暗骂一声,变态,她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终于,几人被团团围住,几人都挂了彩,鲜血淋漓的染红的地面。
苏翎狂笑一声,面部扭曲而狰狞,冷然的道“今日,不是你苏秀卿想怎么样,而是我苏翎,要你们的命!”
本是胜券在握,终究还是败了,锦衣卫怕是不会来了,简玉轩愁云惨淡的看着她。
眼中内疚之色,苏秀卿抿唇。
须臾笑的,“女儿有一疑问,不知路流影是不是你的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苏翎一把搂过柳承欢,问。
“是的话,等我出了皇宫必定杀她!”苏秀卿咬牙切齿的道。
根据她的猜测,路流影是苏翎的人,这样说来,她不在的时候,路流影成了龙傲堡的女主人,那日南安公变之后路流影咄咄逼人让她对付曾经欺辱过苏翎的人,还有酒格格的死,便说得通了。
“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吗?”苏翎冷笑一声,伸手一摆,大殿外走出四人,一人是路流影,一人是龙傲天,一人是冯阮玉,一人是徐轶。
苏秀卿的脑袋轰然炸开,冯阮玉?
“既然你们要死了,那就死个明白吧,阿影跟在你身边,就是为了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当然,你认识那小姑娘的死,也是因为阿影通风报信,不过那姑娘不是你堂哥奸杀至死的,而是我找人给她吃了一种药,悄无声息的死了……哈哈哈……”苏翎笑的张狂。
苏秀卿呼吸一止,紧紧的抓着曲流云的衣袖,竟然是这样,苏翎真是狠毒,就在这时候都不忘往她身上补一刀。
曲流云将她拉进怀里“别怕,酒姑娘在天有灵,不会怨你的……”
几人神色变化莫测,纷纷看着苏秀卿。
“苏秀卿,你终于要死了,还真是大快人心,你说的对,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今日你必死无疑!哦,对了,忘了一件事儿,你知道为什么白羽山庄处处受到钳制吗?”冯阮玉手拿着帕子掩唇微笑,挽着徐轶的胳膊,姿态亲昵。
“因为我,我当初杀你你爹,因为白暮羽,当初他为了我抛弃了你……”苏秀卿低低的笑了一声,嘲讽的看着她。
“最可笑的是,我根本没死,而你,又不是我的亲生女儿,苏秀卿,你还得恨一个人,魔宫宫主易朽,因为你的帮助,那份假名单才会到你手里。”苏翎笑的阴狠,眼睛直直看着她。
白暮羽沉默不语,徐轶确实给它带来不少麻烦。
苏秀卿咬牙“我确实对不起冯舵主,但追根究底 也是你的错……”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那又如何,杀冯舵主的是你而不是我,我问心无愧!”
苏秀卿真被这人的厚脸皮气笑了,他问心无愧,无耻到极致。
路流影淡笑看她,并不说话。
“苏翎,你怕是忘了,我生父还没来呢,魔宫和白羽山庄的人都没来呢,今个我们几个就是来探探路的,曾经害过我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苏秀卿声调狠厉,语气坚决。
话音落下,缓缓脚步声传来。
大殿门口,明亮耀眼的金色光芒挥洒在他的白衣上,宛若从天而降的仙人。
他踩着尸体,步步鲜血,众人呆滞的愣住,直到他淡笑,道“别来无恙。”
琊寂,也就是贾勋。
苏翎冷笑一声“就你一个人,还想自不量力救他们,痴人说梦!”
柳承欢呆呆的站起来,凝神望着殿下的男子,即使隔着远远的距离,她依旧能看清他的轮廓,他的一眉一眼。
她最爱的还是他,从来都不曾变过,她想招他进宫陪伴,他不肯,让她只能选一样,要么独自一人去做高高在上的女皇,要么去跟他一起漂泊游玩天下,两者比较,年幼无知的她,直能选择了富贵荣华,还有……她的责任,对这个国家的责任。
两人对打,苏翎狠厉,琊寂淡泊,势均力敌,打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分出胜负来。
苏翎跪在地上,只见琊寂衣袂一摆,无数黑衣人倒地,吐血身亡,内力可睥睨天下。
苏秀卿看着她的眼神,崇拜尊敬,这才她的父亲,真正的让人望尘莫及,君子如玉。
她举着剑,信步走到他面前,剑没入他的心脏,发出沉闷的响声,苏翎满嘴鲜血,苏秀卿弯腰,从袖子里拿出瓶子就去接心口血。
苏翎冷笑一声“下毒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幼时养的那只兔子,就算你杀了我,曲流云照样死!哈哈哈……”
苏秀卿一惊,手中的陶瓷瓶落在地上,碎沫四溅“你什么意思?说清楚,若是骗我,我现在就杀了你!”
“我……咳咳,冰芥是我让人采来的,但却从未碰过,你日日喂兔子的草,就是冰芥,你可还记得,有一个月你不在,让曲流云照顾兔子,而曲流云,不是我害死的,而是你……”
苏秀卿面色一白,轰然瘫坐在地。
她的手掌上,是她父亲的鲜血,她的视线里,是她最爱的人。
她低头,将头颅埋进血迹斑斑的衣裙里,哭的无声无息,曲流云将她拉进怀里,什么话也没说。
过了许久,苏秀卿推开他,哑着嗓音说“原来上天不曾厚待过你半分。”
曲流云做错了什么?
只听闷哼一声,苏翎不可置信的回头,剑宇穿过他的身体,鲜血淋漓,背后之剑之人,正是柳承欢。
苏秀卿眼神呆滞的看着,心脏就像被揪在一起,她蓦然大喊一声“爹!”直直飞奔而去,紧紧抱住苏翎,失声痛哭。
十几年的父女情,苏翎养了她十多年,给她最好的,虽然心存恶意却不曾亏待过半分。
苏翎咳出鲜血来,骨瘦嶙峋的手摸了摸她的脸,继而对着柳承欢道“我这一生,一直都在不断的追逐你,想要有一天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你身边,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人,甚至……大奸大恶,如今死在你手里……值了。”
柳承欢转过身去,声音带了惆怅之意“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所有的人,都回不到最初开始的时候,如果可以,她宁愿一个人孤独终老,总好比整个江湖动荡,血流成河。
话落,苏翎缓缓闭上眼睛。
一战此后,苏秀卿同他们移居到一片桃花林中,山水环绕,鸟语花香,风景华美秀丽。
近日,曲流云冰芥发作的时间越来越频繁,常常吐出血来,睡得时间越来越长,苏秀卿尽心尽力照顾,难得过了一段平静的时光,不用勾心斗角,不用担心阴谋陷害。
许松莲回头时,遍体鳞伤,手里握着采来的冰芥花,但没下毒人的血,一切都是枉然。
后来苏秀卿才知道,原来曲流云早已将他视为心口的朱砂,这份感情越发不受控制,当初他确实讨厌她,因为她是苏翎的女儿,直到发现真相才被她打动,因为,苏秀卿是这世界上唯一对他好的人,那是他渴望的温暖,曲流云只能让她恨自己,只有她恨了,他死的时候她才不会太伤心,可到了最后,琊寂才是她生父,有些真相,她必须清楚,才不会做出聪慧的决定,聪慧如她,倘若有一天苏秀卿知道真相,她会更痛,他只能狠心告诉她,也为了他那点私心,最后的日子里,哪怕让她陪他也是极好的。
苏秀卿抱着盘子走进竹屋,曲流云正在低头作画,身形颀长,面色有些苍白,画着画着,咯吱一声,画笔断成两节,彩墨四溅。
她皱眉,将盘子放在一边,急匆匆的走过去,道“你怎么下床了,许松莲不是说了让你卧床静养吗?”
曲流云抿嘴,对她笑“我没事,力气不受控制就断了,浪费了一根笔……”
“没事就好,来,我给你做了糯米糕尝尝好不好吃。”苏秀卿扶着他坐下来,笑道。
他仿佛真的没事儿,又仿佛越来越远。
两个月后,曲流云说想去看一眼日出,两人一大早就起来了,今日是大年初一,山林中却安静的很一点儿烟火气也没有。
到山顶的时候,天色灰蒙蒙的亮了,曲流云靠在她身上,眼睛眯成一条缝,呼吸微弱到听不见。
“是不是不舒服?”苏秀卿握住他带着冷汗的手,声音柔和的问。
“没有,快看,太阳马上要升起来了……”他的声音低哑,湮灭到风声里消失不见。
苏秀卿扬起脸,专注的看着天空,黑的蓝的黄的白的橙的,如一张泼墨画,诡异的融合在一起,金黄色的太阳缓缓升起,整个天空都亮了起来。
“曲流云,日出好美啊,过几日我们再来好不好?”苏秀卿兴奋开口。
曲流云对她笑了笑“阿卿,我好累……”
我知道你日日担惊受怕,惶恐我命丧黄泉,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了……
苏翎秀卿的身子一僵,看着他深沉昏暗的眼眸,移开视线,最终,他的眼睛缓缓闭上,再也没有一丝呼吸。
他靠在他爱人的肩膀上,在旭日升起的时候,在这一片嶙峋的山崖上,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苏秀卿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曲流云若是死了,她该怎么办,是不是会抱着他失声痛哭?可是没有,她拼命的扬起嘴角,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看着远方的太阳,她闭上眼睛,一滴血泪划过她的脸颊,落于泥土之中。
白暮羽等人找到他们时,苏秀卿昏迷了过去,曲流云已经没有了气息。
苏秀卿醒来的时候,看见了曲流云的骨灰盒子,他们将他火化了,她的右眼红雾遮盖,看不清人影。
曲流云遗书上留“阿卿,原谅我的自私,想要你陪我最后一段光阴,我不该告诉你我做过的一切,更不该让你日日夜夜为我担惊受怕,也不该让你在我去世后难受痛苦,不想要喝孟婆汤过奈何桥,不想忘记你,那日你说,原来上天不曾厚待过我半分,厚待也好,薄待也罢,我却感谢上苍,让我遇见了你,我知自己活不过日出的时候,登山之前,我嘱咐过他们将我火化,不要怪他们,以后,好好生活,勿念,勿挂,曲流云留。”
泪水悄无声息的滴下,晕染了字迹,苏秀卿抱着骨灰盒,抱着遗书,仿佛丧失了所有的力气。
曲流云那日作了一副画,画中,参天茂密的大树,小姑娘蹲在地上兴致勃勃的刨土,少年静静的躺在藤木椅子上看书,视线柔和的落在她身上。
往事如烟,一一掠过她的脑海,之后的光阴,她再也看不见曲流云,他真正的消失在她的生命里,再无踪迹可寻。
他们都回来了,苏秀卿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呆滞的没有灵魂的木偶。
曲流云的骨灰,被撒在这片桃花林,微风拂过,就像他的大手在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许松莲长吁一口气,笑说“是时候了。”
众人不解,那人却将一瓶药混入苏秀卿的吃食里面,那日曲流云问他,有没有一种药,能让她忘记他?
曲流云果然是这世界上最了解苏秀卿的人,在他身死之前,早已为她铺好路。
天色灰蒙蒙的亮了,苏秀卿安静的从床榻上做起来,对上五六张扎眼的容貌,她一愣,笑问“你们都围在我床前做什么?难道是最近太闲了?”
随后她惊奇的扫了一圈,“咦?这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
很多事情,她忽然之间就记不清了,不知道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认识他们。
只有一张容颜,在脑子里挥之不去,总有一个身影,时常出现在梦里。
多年后,苏秀卿坐在桃花树下,阳光下是戏耍的孩子,她生下一男一女,男孩儿是白暮羽的种,女孩儿不知道,大概姓慕容。
微风卷起地上的桃花瓣,纷纷扬扬的落在她的乌发上,落在她洁白的裙子上。
记忆中的那张脸,越来越模糊了,模糊到她再也记不清楚。
“爹爹!”
“娘,三爹爹回来了!”两个孩子欢快起来,飞奔过去。
苏秀卿回头一笑,是许松莲,他衣袂飘飘,青衣俊美,弯腰抱起两个孩子,缓缓走过来,将一串红色的珠子递给她,珠子质地圆润,很好看,不过苏秀卿却惊奇的发现,有些珠子破碎了被黏好,她抬头看着许松莲。
他淡淡一笑“苏秀卿,好好收起来,别弄丢了,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给你的。”
“很重要吗?可是我忘了。”苏秀卿皱眉,将珠子套在手腕上。
不远处传来喊声,男孩子跳下来,直奔而去,大喊“爹爹都回来咯。”
苏秀卿站起来,突然卷起一阵大风,吹起她的长裙衣摆,恍若天上的流云,洁白无暇。
或许对于曲流云来说,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没有他,苏秀卿不会伤心难过,原来,他带给她那么多伤痛。
可是对于他们而言,曲流云亦是无法超越的存在,他仿佛,与苏秀卿灵魂共存。
阳光落在桃花林的上方,透过密密麻麻的花影,挥下斑驳的金色光芒,远处高山峻岭,旭日缓缓升起。
“那日阳光好美,我仿佛想起一个人,他叫曲流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