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簌簌而下,就像羽毛洒落凡尘,这样一个寂静的雪夜里,几乎没有人会出来散步。
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小孩子,一步一步艰难行走在风雪中。
今天,家里一点余粮也没有了,他抱着孩子出来,希望能有个好心人赠口饭吃。
可是,没有等他敲门说明来意,那些人就把他赶了出来,一脸嫌弃。
“滚一边去,臭乞丐!马上就要过年了,你这是给我家招晦气吗?”
有的人家,连门都不给他开。
漫漫长夜,他不知该如何度过。
孩子冻的“哇哇”直哭,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抱紧了他。
“小锋,再坚持一下,爹爹会找到吃的的。”
拐角处,他撞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过分冷漠的男人,全身上下都弥散着一股杀气。
“对不起对不起,爷,小的不是故意的。”抬头看了一眼,他就知道这个男人他惹不起,慌忙低头认错。
男人并没有多看他一眼,本来想推开他就走的,无意间看到了他怀里的孩子,那一刻,小孩子也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好像有心电感应一般,让他对这个孩子有了莫名的执着。
本来他就是出来找下一任影龙卫合适的人选的,要不,就这小子?
“喂,你,缺钱吗?”见那个父亲要抱着孩子离去,男人喊出了这句话。
见他停下脚步,男人继续说:“一百两黄金,你把你手里的孩子给我,如何?”
抱着孩子的父亲轻颤了一下,不可置信:“这位爷,你说的是真的吗?”
男人从袖袋里摸出一沓银票,点点够一百两黄金的数了,递给他,说:“孩子给我,钱给你。”他赌,这个饥寒交迫的父亲会把孩子交给他,因为,若是不,那他提出这个条件的时候他就会抱着自己的孩子离开,而不是问他一句是真的吗。
果不其然,那个人把孩子塞到他手中,抢过钱就跑了,似乎是害怕他会反悔一般。男人冷笑,这种事他早就见的多了,钱,还真是个好东西啊。
看着怀里的孩子已经冻的脸蛋儿发紫,他解开狐裘包住他,迅速离开。
说来也奇怪,这孩子反而不哭不闹了呢。
是跟他有缘吗?
拿着钱回家,他兴冲冲的跟妻子说他们有钱了,可以过个好年过好日子了,妻子一开始也挺高兴,当看到他两手空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孩子呢?”
他不说话。
“孩子哪去了?你这些钱哪里来的?”妻子看着他手中白花花的银票,每一张面值都在一百两,足足有十张!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妻子把钱夺过来扔了出去,他慌忙俯下身子去捡,口中还嘟囔着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小无痕,今天是你五岁的生日,从今天开始,你就要在这里接受训练了,能不能活下来,一切都靠你自己的喽。”
那天,他的导师牵着他的手来到那个训练场里,有不少的孩子胆怯的看着杜宇,那个训练场的总负责人,让他们胆寒的存在。
叶无痕那时候还不懂,在之前的相处中杜宇一直都是很照顾他的,有时候苛刻一点他也没觉得怎么样,今天的场景他有点懵。
当然杜宇也是不知道叶无痕的生日的,他把抱来叶无痕的那天当成了生日。
“好了,去给你今后的小伙伴们打声招呼吧,不过记住了,不能完全相信别人哦。”杜宇笑眯眯的,落在别的孩子眼里就跟笑面虎一般,但叶无痕不觉得,回头攥紧了杜宇的衣角。
他有些怕。
这么些日子,他可从来没有离开过杜宇,让他对杜宇有莫名的依恋。至少在这个时候,叶无痕还是很相信杜宇的。
杜宇依旧笑着,却一根根掰开了叶无痕的手,摸着他的小脸蛋说:“是男人的话就给我从这里活着走出来!否则,我可不负责给你收尸。”
说完,杜宇转身就走了,有负责训练的导师把叶无痕接走,安排在一个小屋内。而他一步三回头,始终不见杜宇回眸。
第二天他就被拉出去训练了,训练项目苛刻而铁血,他只穿了一件单衣,却在这凛冽的冬日里出了一身的汗。
“喂,你叫叶无痕?”他正累的一根指头都不想动的时候,有几个男孩来到他面前,他们看上去身强体壮的,在这里也呆了一段时间了吧?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别人都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冷冰冰的编号,而他这个名字带给了他多大的困扰,当然,别的孩子都是担惊受怕被扔到这里来的,他却是被杜宇牵着手过来的,难免他们会心里不痛快。
那天他跟人打了一架,说准确点是被人打了一顿,那些少年们来势汹汹,他一个人完全不是对手。
晚上,在自己的小屋内,没有伤药没有安慰,他看着窗外的月光,还在渴望着杜宇能来看他一眼。他至今都不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最终,一切成空。
第二天的训练没有因为他受伤而停止,每天练习的各类兵器用的他都想扔掉,可他不能,导师说,一年后的考核过了才有资格生存下去。
考核的规则很简单,一片丛林中,只允许拿一柄匕首,一炷香的时间,能活着就算通过。
那次,他从野狼嘴里救下了一只小兔子,不知为什么要救,只感觉自己身边有个相依为命的小东西也是好的。
一炷香的时间说起来很快,但在野兽出没的丛林中孩子们都是充满危险的。也是在那一天,他再一次遇见了自己的导师杜宇,他正坐在裁判席上,悠哉的喝着茶。
很想问问他为什么,叶无痕最终还是忍住了,导师说,他们没有发问的权利,只需要服从。
杜宇看到了他怀里抱着的小兔子,一句话也没说。
接下来的训练更加严苛,导师们设计的机关一环扣一环,一不小心触发就会死,他亲眼看着一个孩子死在了连环箭阵之下。
训练场中开始有伤亡,每一天他都忐忑的过,不开心的时候他还诅咒过,后来就不了,因为他完全没那个精力。
一天天的恐慌,只有在回到那个小屋的时候他才会真正放松一点,每天训练再累,他也不会忘记给自己的小兔子找点菜叶,然后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熬过了很多艰辛,他默默的承受着,直到那一天,导师说他们的功课差不多了,而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是人。
会说话会痛苦会笑会闹,跟他一起训练的少年!
要他们生死相博,两个人之间,只有一个可以活下来。
虽然他们平常都各自训练自己的,但毕竟是一起成长起来的孩子们啊!
导师梦魇般的话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影龙卫不要多,我们只留精英,一个以一当百的存在。当然,你们也可以不出手,引颈受戮也无可厚非。最后,这是命令!”
那天的夕阳拉的很长,训练场上是少年们声嘶力竭的呐喊,他们就像野兽一般,用手抓,用牙咬,膝盖顶,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要治对方于死地。
那是叶无痕第一次杀人。
当导师说出“这是命令”这句话的时候,此事就已经没有了回转的余地。
血溅在他手上的时候他是恐惧的,但慢慢的,他麻木了,因为杀的人实在太多了,他根本没时间来恐惧。
原来习惯也是那么可怕的东西。
那一年,叶无痕十一岁,在这个训练场中的少年,也只剩下了二十个。
他们通过了最终的考试,而他是第一名。
那天晚上,杜宇来找他,称赞他做的好,还带了好酒好菜,他低头,几年的生疏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无痕也长大了啊……”杜宇这么说着,撇了眼角落里的小兔子,突然把笼子提了起来,小兔子惊恐的乱窜,叶无痕紧张无比。
“无痕你的准头也很好了吧?来,杀了它。”杜宇的手指了指笼子里的小兔子。
“不。”叶无痕想也不想,坚决的摇头。
杜宇脸上闪过一抹不悦,不过很快被压制下去,继续很柔和的说:“允许你这次僭越,现在,我命令你,杀了它!”
这么多年了,叶无痕也明白“命令”两个字的含义,他根本无法拒绝,否则,迎接他的将是严苛的责罚。
“杜导师,我求你留下它,这么多年,是它陪我过的。兔子的生命不会很长,它或许很快就要死了呢……”
叶无痕跪在地上祈求,在这冰冷的世界里,请留下这最后一抹温暖。
杜宇没有再说话,伸手敲了敲桌面,顿时冲进来两个黑衣人,架起叶无痕就走。
对他们这些人而言,之后是要成为保护皇室的一把刀的,而违抗命令对他们来说是重罪,不管是什么样的命令。
那是夏天,温度很高,他却被裹上了厚重的衣服,跪在石子路上,小腿处压着一块石头,想站都站不起来。
很高的温度,一个下午他就被冷水浇醒了四五次,膝盖是已经麻木的灼痛,他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嗓子干的要冒烟了。
他要死了吗?
脑子昏昏沉沉的,恍惚间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了他面前,挡住阳光的那一点点影子也那么珍贵。
“无痕,决定好了吗?是要执行命令还是继续?”
温柔的声音,却好像要把他打入地狱一般。
杜宇捏住他的下巴,让他抬头看他,阳光闪耀着,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
最后,他慢慢摇头。
杜宇冷笑:“面对一同训练的同伴都能痛下杀手的你,居然为了一只小兔子反抗,这算什么呢?人不如物?无痕,我看你撑到几时。”
后来,他瘫倒在地上,宛若一团没有生机的死肉。
当杜宇再一次来到他面前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屈服了。
当年是他从野狼嘴里救下了小兔子,却保不住它。
小兔子在他眼前失去生机,他也昏了过去。再次醒来杜宇在他床边,喂给他一块肉。
食物,竟然是那么好吃的一样东西。
“好吃吗?”杜宇问。
他漠然点头,心中最后一点温存彻底消失了。
“看来你养了它那么多年,也不是没有用处。”杜宇笑着说。
叶无痕大惊,盯着那碗肉,难道……
一股恶心反胃的感觉涌了上来,他脸色苍白的可怕,杜宇塞到他嘴里一颗酸糖,总算把那感觉压了下去。
“别吐哦,吐了的话要你吃一个月的兔子。来,把它吃干净。”杜宇把碗递到他面前。
当他含泪把那碗兔肉吃了的时候,杜宇微笑的摸摸他的脑袋,说:“乖,记住了,影龙卫,绝不允许不从命令。”
叶无痕觉得,杜宇好像在摸一只听话的小兔子。
他也明白了,杀了小兔子并不是杜宇的目的,他的目的是抹杀掉他所有的反叛思想。
接下来的训练他每一次都认真完成,导师的命令百分百贯彻,真的好像不反抗了一般,但他心里早就有了一个决断。
他要逃!
为什么要呆在这个吃人的地方?他要离开这里。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实施了自己的计划,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他拼命的逃着。直到,面前出现的天然屏障。
那是一处峭壁,只有几根藤蔓连着对面,下方就是万丈深渊。
他没有多犹豫,踏上了那条路。
赌一把,不能自由,也是死!
随之而来的是一支支利箭。
他被发现了。
最后的记忆是从悬崖上掉了下去,醒来就在刑室里,他双手被捆在一起吊高,足间堪堪着地,这种姿势很痛苦,更难熬的是那一条条的鞭子。
铁鞭上有倒刺,每一下都能深入肉里,让他痛到极致,很快他就成了血人。
恍惚间,有人温柔的问他:“无痕,为什么要逃呢?”
身后的鞭刑还在继续,杜宇就在他眼前,跟他说着什么。
这次,恐怕真的是死定了吧?
之前就有不少想要逃走的少年,每一个死状都很惨。
“这么讨厌这里吗?可是无痕,你逃不掉了啊……从那年的雪夜就已经注定。”
什么时候被放下来的他不知道,只感觉自己的手被抓住了,下一刻,另一股灼烧般的刺痛让他猛地清醒!
杜宇拿着一块烧的通红的小巧烙铁,印在了他左手上!
“啊……”叶无痕终于痛的叫出声来,杜宇移开烙铁,一个灼烧的“墨”字出现在他手背上。
他看的有些恍惚。
“无痕,我只原谅你这一次哦,再有下次我也不一定保得住你。”杜宇还是那么温柔的声音,而叶无痕觉得他就是微笑的魔鬼,每次他笑的时候他都要倒霉。
看着那个烙印,叶无痕突然疯狂了,这是一个低贱的标志,昭示着他永远低人一等!永远是个奴隶!
他发疯似的要去抠掉它,甚至已经拿起了刀子!他宁愿废掉这只手也不要……
半空中,杜宇握住了他的手。
“你敢抹掉它,我就在你身上印满这种东西。”
叶无痕瞬间失了力,真的像一条濒死的鱼了。
以后的日子,叶无痕真的像个机器一般,让他杀就杀让他打就打,慢慢的,他青春活跃般的眼眸变成了空洞无神。
这一批影龙卫中,他最出色,所以被定为了首领。那时候,他对生和死的界限是很模糊的,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日子算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他要效忠的主子叫墨寂遥,他就带着那些少年们一起走出了这片无间地狱,为一个不认识的人拼命。
他是一把被打磨的很好的刀。
主上第一次召集他们的时候,他收到了命令,却没有去。
他想试探一下主上是否能容忍反抗。
当然试探的代价是很大的,输了就要付出生命,没有人敢这么做,偏偏他做了。
果不其然,几日后他的伙伴来告诉他,主上有请。
在去的路上,他已经做好死的觉悟了。可那次,那个面容冷酷的少年却并没有为难他,还让楚云悠给他号了号脉,后来他才知道,那是想要为他疗伤,从初见的时候,墨寂遥已经开始为他的身体着想了。
这个主上并不是那么难伺候,有时候他还会故意刺他两句,墨寂遥都是咬牙切齿的样子最后也没把他怎么样,或许,这是个可以交往的人呢。
他再一次逃掉了,在明知墨寂遥被擒的情况下。
虽然说,墨寂遥的性子他也能接受,但他还是期待一份完全属于自己的生命,他不想做任何人的附属品,他不想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而那一次的离开,让他再一次见到了杜宇,了解了再也不想面对的真相,同时间接导致了……墨寂遥身染毒素。
他以为自己真的是必死的,但墨寂遥再一次没有追究,反而让楚云悠给了他解药,然后说了一句,放他自由。
到那个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好像又活过来一般,这个主上,他愿意为他付出忠诚。
说出一句愿意,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喂,叶叔叔,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叶无痕低头,原来是墨子祎这小家伙。
“没什么,怎么了?”叶无痕笑着看他。
“这件暗器我不知道怎么用,爹爹那家伙又傲娇的很,师父也不在,你教教我吧?”墨子祎满脸的真诚。
叶无痕蹲下身子,接过他手中的东西笑了笑说:“好啊,这个叫飞针,一次性可射出数十枚银针,开关在这儿,看到了吗?”
“谢谢叶叔叔,你真厉害!”墨子祎伸出了拇指,叶无痕轻笑着点头。
日子,也不是那么难熬嘛。
对了,他们现在是在去往星耀国皇宫的路上,快过年了,墨寂遥和萧染夕决定去月昕城跟墨宇翔一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