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当唐川一行人再次动身之时,西去剑门关的队伍中就多了几个外人,一个中年妇人、一个小女孩和三名她们护从。
中年妇人和小女孩脸上都还带着未褪去的惊慌,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好在唐川开始杀戮之时,妇人就已经蒙住了小女孩的双眼,使她不至于看到之后竹林里发生的血腥一幕。
而剩余那三名护从,他们的身上,都或多或少受了些许不致命的刀伤弩伤。
原本在唐川出现时幸存的五名护从,其中一人被弩箭出其不意射死,另一人则是在方才发生在竹林间的搏杀过程中,被人一刀刺穿的喉咙……
三人看着走在人群最前面的唐川,眼中都充满了敬畏,纷纷庆幸方才刺客的及时出现,才避免了双方成为敌对之人。
否则的话……他们大抵是没有机会走出那片竹林的罢。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地间仅余的晨雾逐渐消散,天色也越发明亮起来。
队伍出了望西山,一眼望去,是宽阔而平坦的平原,一行人的速度自然也加快了不少。
约莫离剑门城还有五六里路程的样子,视野里已能看到剑门城那雄伟高大的黑色城墙,随着距离的不断缩短,甚至连城墙最高处那面风中烈烈而动的巨大赤色旗幡都能瞧见。
就在这时,剑门城那边官道的尽头,响起了一道道沉重的马蹄声。
声音由远及近,不久后,但见那尘烟四起中,冲出了一队身骑高头大马、盔甲鲜亮的骑兵。
他们身下皆是产自大夏北方草原的精壮战马、身穿乌黑色的制式铠甲、腰悬名扬天下的大夏战刀,介胄之间,有兵器与盔甲撞击的铿锵之声传来。
骑兵队伍前方为首一人,头顶白色盔缨,身后拖曳着一条黑色披风,骑马急行,犹如一道移动的黑色闪电。
后方骑兵紧随其后,整齐的蹄声如惊雷,又像战场上沉闷的战鼓声,一声声回荡在众人的胸膛之中。
寒石村中的汉子们初次瞧见这般场景,一时之间看得愣神,看着越来越近的骑兵队伍,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往官道两侧移动。
就在寒石村众人都已经撤离官道之时,原本队伍中的那三名妇人的侍从,却立身于官道中央,看着越来越近的骑兵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让道的意思。
官道两旁的众人看得一惊,有汉子已经开口呼喊,那三人却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眼神坚定的看着前方,仿若是在一心求死。
一行人仿佛已经看到,骑兵蜂拥而过后,三具身形凄惨死尸横陈于官道中央。
汉子们看向已经退到官道一旁的妇人和小女孩,本想让她们出言劝阻,却没有从她们的眼中看到一丝惊慌,更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妇人脸上那抹如释重负的解脱与平静,看得让人疑惑至极。
西蜀刑律规定:国境之内,行人商旅、豪绅氏族,抑或是皇族贵胄,无论何人、何时、何地,但凡遇到骑兵驰行,必须为其让道,违者,轻者鞭刑一百,重者可处以斩刑!
若是因未及时让道而被马蹄践踏而死,死者非但不会得到任何朝廷补偿,其家属还得自行前往所在地方官府受斥……
此条规定,自西蜀数百年前开国以来就存在,之后非但没有取消,反倒是继续沿用了下来,并设定了种种细则。既是为了避免贻误紧急的军机大事,亦是为了体现出西蜀以武立国的治国方略。
就在众人都以为三人必死无疑之际,官道中央其中一人向前踏出一步,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黄色的令牌,将其举至身前。
然后令人咋舌的一幕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只见骑兵队伍中那名为首的骑兵统领在距离三人不足十步的地方翻身下马,然后快步走到那人身前,两人交流了几句,随后那骑兵统领向官道旁一边扫视了一眼,快步向中年妇人走了过去,行至妇人身前,没有丝毫的顾及一旁其余众人,单膝跪地,抱拳于顶。
隔得近了几名村中汉子,隐约听见:“拜见”、“恕罪”等话,还未细听那名统领说些什么,就被随即而来的其他下马骑兵与那妇人小女孩隔离开来。
此般场景,就算再笨的人都能看出中年妇人和那小女孩的身份不俗。
周二牛离唐川最近,见到此时此景,原本从望西山那边就一直留存在心的疑惑也越发的迷糊,他开口向唐川问道:“唐公子,你救的这几人,身份很不一般,你和他们之前认识吗?”
唐川摇了摇头,道:“不认识。只是在山里碰巧遇见。”
周二牛“哦”了一声,憨憨挠了挠后脑勺,又问道:“唐公子,我们这些粗人一路行来没有照顾周到,会不会招来麻烦呀?”
唐川想了想,道:“倒不至于招来麻烦,”他看向中年妇人方向,继续道:“若是我没有猜错,此行倒是可以顺利许多。”
周二牛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想来是担心此事误了回村的行程。
就在两人交谈过程中,妇人和那名统领说了些话,便见那名统领的视线向唐川投了过来,随后那人竟是分开了人群,径直向唐川这边走了过来。
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彼此都看清了对方的样貌。
这名骑兵首领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左右,面容刚毅,身材魁梧,若非身穿铠甲头戴盔帽,想来应该要比唐川矮上一点。
而在缪武眼中,唐川的模样却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在他看来,很难想象眼前这位面容白皙的公子会是夫人口中以一敌十的高手,他想起方才夫人的猜测,想来眼前这位公子若真是山里隐世的修行者,那一切的缘由也就都有了解释。
这样想来,缪武也就释然。
其实即便唐川不是修行者,对于一个救夫人于危难之间的勇士,也是值得他尊重的,这与他对修行者的偏见无关,仅和事情本身有关。
缪武行至唐川身前,先是摘下头盔递给了一旁的亲兵,然后才面向唐川,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拱手道:“多谢公子之前出手相救,缪武先行替大将军谢过!等进了城,容我禀明了事情原委,想必大将军亦会再对公子进行额外奖赏。”
唐川亦是拱手回礼,然后朗笑道:“缪将军多礼了,我方才不过是在竹林中恰好遇上此事,其实若要论起功劳大小,还是得多亏夫人府上那几位兄弟拼死护卫,这才保全了夫人二人性命。如若不然,双拳难敌四手,即便是我有心护住他们,也是爱莫能助啊。”
听了唐川这番不卑不亢,不争功,不好胜的回答,缪武心中不由又对唐川多生出了几分看好,故而愈发对唐川生出好感来。心中暗想:等回了城,定要向大将军举荐这位唐川公子。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若是能将唐川招入军中,想必更是一桩美事。想到不久之后这边大事将起,唐川若是能抓住机会,乘风而起,想来在大夏王朝做出一番成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打定了主意,又和唐川闲聊了几句,缪武便又走回了妇人身边。
中年妇人又和缪武说了几句话,便见缪武走到官道中央,大声告知众人,进城之后,会有专人前来买下他们这趟手里要卖的所有东西。而且价格翻倍!
村里的汉子听到这个消息,大声叫好。这一样一来,也不再着急前往剑门城,有了闲暇时间,三两一群,一边随着骑兵队伍慢行,一边低声猜测妇人和小女孩的身份。
骑兵队伍向着剑门城方向没走多久,马路的尽头,就驶来了一辆护卫森严的马车,队伍稍作停留,等那中年妇人和小女孩上了接引的马车,众人再次启程。
骑兵队伍中,一骑得了缪武的命令,快马先行回城而去。
……
不多久。
依山而建,雄伟壮阔的剑门城,如一条蜿蜒的黑色巨龙,清晰的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此时旭日初升,光耀大地。
晨光熹微中,一块块城墙上的巨石,犹如巨龙身体上的一片片细密鳞甲,沧桑、古朴,又让人充满了敬畏之心。
临近些,众人甚至能看到城墙表面上那些薄若绒毛的青苔,那些巨石间细微裂缝中倔强生长的野花,为整个绵延数十里的剑门城墙,无数鲜血浇灌过的大蜀边疆雄关,增添了些许生机。
城墙之上,飞檐斗拱交错的箭楼最高处,那面象征着大蜀军魂的赤色旗幡随风烈动,低矮城垛处,无数的黑色旗幡竞相应和。
城墙之上宽阔的马道上,每隔一小段距离,就有一名大蜀守军盔甲鲜明,岿然不动。
手中长戟,割裂长风,直指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