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熙从容而出,神采奕奕,望向一边的慕容瑾,眼神似有安慰,又回身向皇帝细禀。
“臣弟亦喜好音律,不但通北曲,还喜南曲。以臣弟看,此曲琴音柔美,有高山流水之大雅,何来靡靡之音。即便此曲有一段改编燕乐,然与燕颂是完全不同,燕颂曾是宫廷大乐,最初为歌功颂德。此曲既无颂词,也无当初之乐感,完全一首不同的曲子。
燕颂是汲取汉乐融合北乐而成,如今若说这曲改编的燕颂,倒不如说是改编自汉乐北曲。实话讲,臣弟第一次听闻如此沁心琴曲。如此,岂不是冤枉琴奏者?!”
此说一出,众人皆纷纷表示赞同,本来好好一曲子,长史非要说成亡国之音,弄得众人心有芥蒂,不敢多言。
“呵呵,果然是四弟才学出众,竟是把长孙大人给比了下去。朕都不追究便是。”拓跋嗣似松了口气,目光扫过那边的慕容瑾似有思虑。
琴曲若是亡国之音,自是对皇帝面上不好。不过看上去,众王中有人怜惜慕容瑾的才情。
拓跋熙才思敏捷,素懂汉学,仰慕汉文化,故而对汉地的曲乐和文化都多有了解。那日溪边见了慕容瑾,甚为喜欢,总觉得她应该出自吴越之地,才当得上清丽婉约之美,可惜这女子已是皇兄的妃子。
拓跋熙却并不避讳,直接走到慕容瑾身边,低声道:“夫人——,拓跋熙可能当得您的一二知己?”
慕容瑾微福了身子,面上挂了惨淡的笑容,抬首,一双明亮的水眸却看得出深意,那是由衷地感激:“多谢王爷解围。”说罢再福了身,复又起身向皇帝告退:“嫔妾退下了——”
慕容瑾说这话时,头一直低着,她不想与皇帝对视,她害怕他的那种冷漠。半天得到一声低沉的允诺:“嗯——”,之后,慕容瑾便步履轻盈回到座位。
慕容瑾的这一出场,众人把目光都投到了她的身上,北地女子不曾有的清丽婉约、灵动秀雅,皆基于慕容瑾一身,仿若深谷幽兰,纤尘不染;乌黑秀云髻斜堆,又带若许娇媚,声音如水,行动处袅娜生姿,娴静时如娇花照水。
失去少时的活泼开朗,竟越发浑然天成,自内向外的美散发出来,符合人们对美人一切美好的想象。
尹秋蔷眉头拧了一下,斜视着慕容瑾,那目光似刀子一般,慕容瑾丝毫不觉,垂着眼帘,只沉默不语。
身边的姚贵嫔却倏然淡笑,尹秋蔷想出彩,顺便送给慕容瑾一个错处,结果却不成想了为慕容瑾作了嫁衣裳。看众王的目光都有意无意间落在了慕容瑾身上,尹秋蔷不甘心,她想要的赞美没有如期而至。
姚贵嫔端了端姿态,目光在众王和陛下之间来回逡巡数次,她似乎觉得好戏还没有结束。
慕容瑾失宠之身,一出场就博得众王的目光,于皇帝不是荣光却是一种觊觎。然觊觎的还是皇帝故意冷弃的妃嫔,如今谁看慕容夫人之姿态,岂不就是楚楚怜人的美人模样。
夜幕降临,篝火下,一群群武士上场,却是离皇帝和众王远的地方,并不能看的细致。
美轮美奂的剑舞和刀术让慕容瑾一时思及曾经,然后来武士间直接地激烈对抗,多让养在深宫的女子惊叹,血淋淋的场面刺激了慕容瑾,慕容瑾只觉得一时头晕,遂低头抚额。
那一厢的拓跋熙却又似无意间看到了慕容瑾,时不时的那瞥目光偶尔会落在慕容瑾眼中,越是如此,慕容瑾越发沉默低头。
拓跋嗣喝了不少,早早离宴,是那心贵人和尹贵人扶了进帝帐,慕容瑾也随后离开,直接回到自己的帐篷处。
慕容瑾回到休息处,起初疲倦却睡不着,辗转反侧间竟迷迷糊糊睡了。
不知什么时辰,慕容瑾蓦地醒来,外面有些喧嚣,开始以为宴会尚未散去,却见内帐中有灯火忽明忽暗,忽然有不详预感。
片刻却是柳青而来。“夫人,不好了。外面有刺客来袭。如今护卫军和刺客战成一团。就在这附近,如今我们——”
柳青正在寻找可以隐蔽处。然简易帐篷里,并无容身处,只有这被褥尚可盖人。于是柳青道:“娘娘先进被中,柳青门口查看。”
慕容瑾刚钻进被中,后帐处却被人用快刀坎开,竟是破帐而入。慕容瑾本来惊恐,却来不及呼喊,那人就一把将她拎了起来,低声道:“慕容姑娘——,是我。”
“是你?”来人正是拓跋熙。
那人摁住慕容瑾的那只胳膊正在发颤,慕容瑾嗅到血的味道。
“你受伤了?”她惊恐的神情落到拓跋熙的眼里。
“对,一直有伤。你帮我好么?”那人面色苍白,却带着笑意,看着慕容瑾却似乎相信她会帮他。
“你这般身份,我如何帮你?”慕容瑾以为他是刺客。
拓跋熙一丝自嘲:“你是这般身份,我又会拿你怎样?” 拓跋熙故意解说为她身为嫔妃,自己是封王,皇帝的兄弟,与她是要避嫌。
“你只要说,是本王救下的你。”
慕容瑾神情惶恐,却只不由地朝他点头。拓跋熙一把揽过她的腰身。
片刻有女子几声喊叫,只见拓跋熙携了慕容瑾出了营帐,用剑挑了帐篷,随手砍死了一个侍卫。
慕容瑾这下又惊喊了一声,才发觉四周一片灯火通明,到处都燃了火把。
等高巍领着宿卫军过来的时候,只见阳平王胳膊流着血,却怀中半抱了一女子。
慕容瑾惊魂未定,起身收拾下,行了礼: “多谢王爷相救。”
于此,众人心里明白。高巍却有一丝皱眉。
刚刚明明见刺客奔向这个位置,却忽然不见。那刺客被侍卫伤到,恰恰这惊慌失措间侍卫伤了王爷,王爷就手砍死了侍卫。
正此时,远处忽然安静了下来。却是皇帝拓跋嗣威严而来。
“发生何事?”皇帝淡淡的口吻,却是令人不可隐瞒的气度。
慕容瑾趋前,低声道:“半夜被外面的喧嚣吵醒,却有人闯了进来,幸亏王爷相救。”
拓跋嗣目光看过来,那慕容瑾却一直低着头,垂着眉,让他无法直视,有些恼火。
他的目光复又扫向拓跋熙,嘴角那抹笑意确实令人心寒:“这么说,朕要谢谢阳平王出手相救爱妃。朕记得,早前你手臂有伤,今时这么及时救了朕的爱妃,实在让朕感念。”
这话里的话,拓跋熙、慕容瑾又如何听不出来,皇帝有怀疑。
“臣弟听到外面有刺客,便仓皇而出,却不曾想这刺客恰是直奔娘娘的营帐,故而臣弟仓促而入,有失礼处,还望陛下降罪。”
“朕有这般手足如何不欣慰,更不会降罪。”
“臣弟谢陛下信任,定当不辱皇命。”拓跋熙却掀袍单膝而跪,神情倒是恭敬。
一边的慕容瑾一时看不明白这拓跋熙到底是刺客还是忠臣。
此时高巍上前道:“陛下,臣下蹊跷的是,几个刺客却都不是夜行衣而入,皆穿胡汉衣装,以浅灰色居多,恰恰与阳平王相似。臣下还发现这刺客的最终目的是王帐。”
刺客起先是在寻帐子,接着与王帐的侍卫打了起来,场面就乱起来。高巍自然最担心的是皇帝的安危。于此,那王帐的安全只交给了宿卫军。
这一点,拓跋嗣似有意料,点头而已。只是颇有深意地看向拓跋熙:“继续追查刺客下落。阳平王好好养伤吧。朕的主意不会变。朕希望你,会是朕的左膀右臂。”
说着目光不经意间在慕容瑾和拓跋熙之间来回一瞥。只听皇帝言:“慕容夫人受惊了,朕甚怜爱,今夜便到帝帐就寝吧。都退下吧。”
拓跋熙将慕容瑾的帐子损坏,慕容瑾此刻无帐可去,皇帝此举倒是体贴多察,倒是比任何人还早发现这一点。
拓跋熙看到慕容瑾向皇帝谢恩后,安静地随着皇帝离去。眸里的遗憾却是显而易见。
帝帐内寝处,慕容瑾立在一边,颇有些战战兢兢,不知何时,自己忽然害怕面对起他。不只是因为害怕那冷漠,还是因为帮那拓跋熙圆谎心有不安。慕容瑾觉得他不该是坏人,所以帮了。
慕容瑾觉出皇帝的逼近。
果然皇帝趋前,伸手抬了慕容瑾低垂的下巴,冷漠到一丝狠厉:“你果然变得让朕认不出来。”
这话里几层意思,慕容瑾难以猜透。只是她依旧安然处之,迎上皇帝那双结了冰霜的星眸。“嫔妾谢陛下收留。”
拓跋嗣忽然笑了,那笑容不单纯,并非出自真诚。
果然,皇帝松了捏她下巴的手,走到一边,却是背对她负手而立,口气寡淡:“如今,你倒学会了言不由衷。你记住了:你始终都是朕的嫔妃。”
慕容瑾明了,她是他的嫔妃,不受宠的妃子,却再也不会是那阿祈的瑾儿。
心里似乎早就没了感伤,因为似已干涸,只颔首温顺道:“嫔妾记下了。”
那边没有回应。良久,慕容瑾只觉得他回身走向自己,却立在自己面前停住。
他修身黑金龙衮上绣了十二章龙纹,贴着他笔直身躯,显得愈发威严挺拔。慕容瑾不自觉地抬了头似是想打量一下。
蓦地皇帝的目光攫住她的眸光,四目相对之时,拓跋嗣一把揽过她的腰身,旋即抱了她来到帝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