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听夜娘的话，抱着不如与施韵舟说个清楚的想法，才回来做个了断的。只是今夜施韵舟并不在军营里，似乎听军中的士兵说，施韵舟这段时间也并不比自己好过。
“谁！”
柳玉竹正在脑海里模拟与施韵舟谈判的画面，帐中的烛火忽然一阵剧烈的摇曳，原本留着的一盏残灯熄灭，营帐中瞬间黑暗一片。柳玉竹立即摸到了枕头下的匕首，卷着被子缩到了床脚处，一副防备的姿势。
“是我……”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柳玉竹也顺着发声处望去，大帐外通明的篝火勾勒出来人精壮健硕的身躯，正是柳玉竹这两日心心念念的那人。
眼见是自己熟悉的人，柳玉竹明显松了一口气，语气也轻松了许多：“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施韵舟反问，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日施韵舟与温婉婉河畔共赏烟火的一幕，柳玉竹喉间一涩，脱口而出的话十分尖锐：“施小将军不去找您的梦中女神谈天说地，夜闯小女营帐是要作甚？”
施韵舟一听柳玉竹这话，宛若尖锐的利刺扎进心中，连忙上前一步急急解释：“那日我明明是派人先来找你的，那烟火也是为你放的，是小兵弄错了人，我真的没想到来的为什么会是温婉婉……”
“嗤……”柳玉竹虽心中早就猜测到了，见施韵舟这般还是有些发笑，逗他道，“可我瞧着你与温婉婉相聊甚欢，毕竟人家可是你年少的痴梦呢。”
施韵舟这会儿也听出了柳玉竹话里的酸味，高兴道：“那你是原谅我，相信我了吗？那天的烟火，我真的是为了你准备的，我也没有想到……”
“施小公子何必着急与我解释，更何况温婉婉也却是时间难得的女子，毕竟人家是京城第一才女，而我却只是个什么都算不上的医女而已。”知道归知道，但只要柳玉竹一想到温婉婉那令人作呕的样子，就忍不住话语带刺。
“你明明知道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谁还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了？为何要死死抓着这个不放呢，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我了……”施韵舟焦急解释了半天，却眼见着柳玉竹不为所动的样子。
“你不必急着与我解释，左右你身畔的人不会是我，多说无益。”柳玉竹的声音有些冰冷。当日施韵舟死讯传来时，她曾豁出了所有，自然也暂时忘却了隔在两人之间那道望不见的深渊，如今一切事了，自然又想到了。
施韵舟忽然禁声，重新点亮了桌上的烛火。床榻上，少女一头青丝披散，一张分粉黛未施的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双几度让自己失神的深邃凤眼里此刻像是一汪寒潭，半点温度也无。
施韵舟却盯着柳玉竹的脸，忽然认真道：“你放不下的究竟是我曾痴恋过她，还是你与她的恩怨？”
“我与她之间能有什么恩怨，施小公子想太多了吧？”柳玉竹脸上在听见施韵舟说到“恩怨”时又片刻的不自然，而后急急地转开了脸。
“果然，这恩怨才是你心里最要紧的吧？”施韵舟的声音低落深沉，微微失落地垂下了头，“可笑我还以为你心中是有我的，原来一切不过是我的妄想罢了。”
柳玉竹望了施韵舟落寞的身影，很想说并不是，但开口确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没错，温婉婉于她早就是不死不休的仇人了，即便过了再久，她也无法做到对前世的种种放下，桃树下的桃花酿尚未喝完，仇未报，她又有什么资格在这谈情说爱？
施韵舟在原地傻站了片刻，本以为能换来柳玉竹的一句挽留，结果竟是什么也没有。
“罢了，罢了，果然是我妄想太多，打扰了。”说完这话，施韵舟急急转身，一阵风似的离开了柳玉竹的营帐，瞧那背影分明是落荒而逃。
柳玉竹粉唇蠕动，半响没有出声，有晶莹从精致的脸庞上滑下，湿了被褥，一样湿了她的一腔热血。
“愿得一心人本就是十分艰难的事情，更何况要做到白首不相离。若是外在因素便也罢了，可若是可以争取，却刻意回避的话……多年后再想来你又是否会不舍？与其潦草过上一生，为何不拼劲全力试试？”
当日夜娘对她所言似乎还句句在耳，柳玉竹闭了闭眼，任由眼中的泪水滑落。施韵舟确实好，可她坚持了这么多年的恨，难道是可以说放下就放下的吗？
次日。
军营里白日还要出操，将士们都要训练。柳玉竹一夜未眠，直到天亮时才闭上了眼，才睡没有一会儿，便被士兵们出操的声音吵醒了过来。
外头的阳光明媚得很，春日里倒是少见这般明媚的抬眼。柳玉竹抬手挡了挡日光，温和的光芒却透过指缝落在了她的脸上。外头士兵们忙忙碌碌地，所有人都在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小将军，是柳姑娘呢！”不远处，施韵舟正换上了铠甲，也准备外出操练，身边的小兵却刚好看到了站营帐门口的柳玉竹，笑着冲她打了个招呼，又撞了撞施韵舟，示意他也随自己打招呼。
“你要是现在再不走，一会本将罚你日头最毒的时候再过来！”施韵舟瞥了柳玉竹这边一眼，却像看到了洪水猛兽似的急急又转过了头，冲身边的小兵怒道。说完便转身走了。
看来，昨夜自己的反应切实伤害到他了，柳玉竹凤眼里有片刻的暗淡。
等到施韵舟走了，小兵才对着他的背影嘟囔了两句，又扬着灿烂的笑脸凑到了柳玉竹的跟前，替施韵舟解释道：“小将军方才被将军训斥了，这会儿心情有些不好，柳姑娘体谅一下。”
柳玉竹不解：“为何会被大将军训斥？”
“视乎是因为小将军之前日日喝酒买醉的原因吧，”小兵挠了挠头，“方才我在大帐外，视乎听将军说什么‘大丈夫何患无妻，醉生梦死的像什么样子’，咬文嚼字的，小的也听不大懂。”
“是吗……”柳玉竹有些失落，再联想到这两日的事情，确实是自己不对。
小兵走后，柳玉竹又回到了营帐里，如今边境安稳，想来不日施家军也要回京复命了。仔细想想这段时间自己的所作所为，再联想到方才小兵所说的，想来自己这样一直拖着施韵舟的做法，在施老将军那边也落下了不好的印象吧？
营中无事，柳玉竹本想继续补觉的，但心头藏了事情，却叫她始终睡不好。后来更是干脆收拾了东西，回到城中去了。
阳关城身在边疆，即便繁华也甚少能见到皇亲国戚。是以城里的人知道京城里来了个皇子跟公主，都是十分开心，街头上人都多了不少，妄想能一睹天家风采。
柳玉竹坐在茶楼里，她在城中呆了一天，街上却没有多少关于三皇子一行人的传言。茶水入喉，柳玉竹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京都来的天潢贵胄，自然是不屑与这些边塞的蛮人百姓为伍的，听说那群人日日缩在驿馆里，连上街都要一群人簇拥着，生怕被百姓冲撞了。
只是柳玉竹没有想到的是，百姓们对于温婉婉的感官还算不错，想来这段时间温婉婉没少做表面功夫。就她在茶楼里坐的这么一小会儿，已经听了不少人夸赞温婉婉了。
“小二，结账。”柳玉竹掏出茶钱放在桌上，百般无赖地又上街瞎逛。
天色不早不晚，军营里许多在城中定居的将士都下了卯，炊烟袅袅城中又热闹了不少。
柳玉竹漫无目的地在人群中游荡着，不知不觉地竟又走到了那日施韵舟与温婉婉共赏烟火的河边。此处倒是无人，日光印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河岸上刚冒出新芽的杨柳依依，这场面倒是十分的清幽安静。
眼前闪过往日与施韵舟爬到城墙上看着万家灯火对饮的画面，碰巧边上有处较高的假山，柳玉竹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假山上，对着下头的风光静静发着呆。
“这阳关城真是蛮夷之地，本宫惯用的芙蓉面霜用完了都没地方买，这地的风沙又如此大，才几日功夫，本宫浑身上下已经黑了一圈。”
有娇蛮的声音传来，柳玉竹连忙往假山的后头避了避，果然没一会儿拐角处绕出来两个十分熟悉的倩影，正是温婉婉与旎星公主。
“公主怕还得忍耐两日，我国与邻国的谈判还没结束，怕是不能这么快随大军班师回朝。”温婉婉低眉顺目地在旎星身畔软言安慰道。
“你说，若是本宫此时装病，咱们可能先回去？”旎星公主双眼中精光一闪，提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