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步安排好了赵承旭的身后事，赵子易也收到了老仆传回来的消息。
“书屋那边传回的消息，那柄匕首是胡度豢养的胡家军中制式的匕首，那边的人说，正因为如此，孙少爷拼着死也要留下这柄匕首。”
赵子易也私下唤了那些侍卫进来询问，得到的说法也是一般无二，且若非柳玉竹她们闯入巷子里，恐怕赵承旭最后力竭松手，连这点证据都留不下了。
在得到消息前，赵子易就已经命人把匕首收好，好在是赶在胡氏过去之前将匕首收了起来，否则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他赶过去之后没多久，先他一步过去的赵沁茹被吓得昏倒了，没了办法，他只能命人去送了个信，让她不要同人说起她看到的，待翌日休息好了，让她来找自己一趟。
自从消停下来之后，赵子易就坐在书桌前许久没有动作，恍若化作枯槁，又宛若海中一叶扁舟，被巨浪打昏了头脑，不知何去何从。
赵子易想起数十年前，在他仍年幼时，赵家之所以落败，是因为他祖父的离世。
他的祖父是个经商奇才，原先家中只是小有积蓄，经由他祖父的投资和经商，竟也让家产丰厚壮大起来，一举跃入边江世家之一，当年盛景似乎历历在目，好不风光。
天妒英才，他的祖父身子不好，因重病拖垮了身子，早早地撒手人寰，甚至来不及留下一句遗言。
赵子易的祖父育有两子，他的父亲是嫡长子，还有一子是庶次子，赵子易的庶二叔，其实他才是赵子易的祖父所选的赵家继承人，他的父亲实在没有经商的才能，而他的庶二叔却在这方面上有惊人的天赋，虽说嫡庶有别，但到底他祖父还是不想眼看着他闯荡出来的赵家凋零，宁愿分一大笔财产给他父亲，也要让他的庶二叔继承赵家。
天不遂人愿，他父亲身为嫡长子，理所当然地继承了整个赵家，而他的庶二叔只分到了庶出子弟应有的那一份分家费，而他父亲被厚重的遗产砸昏了头，领着家人花天酒地，快活似神仙，赵家的家产正是在这样的挥霍中被败光了。
他的庶二叔看不过眼，拿着分家费远走高飞，据说在外地置办了家业，以他的才能将那一点分家费投资出去后，赚得盆满钵满，甚至远胜当初他祖父闯荡攒下的赵家财产，但由于两家多年不曾联系，连这条消息是否属实都无法证明。
最后，他的父亲因染上毒瘾，败光了家产后无力偿还债务，被债主生生打死，而无奈之下继承了家业的赵承旭年方二十，将将弱冠之年。
他实在不想赵家继续落败，若是家道中落，那些债主便会毫不犹豫地上门搜刮走所有祖父积攒下来的财产，情急之下，他偶遇了方走马上任的节度使胡度，成为了他门下的幕僚。
只可惜，所托非人。
胡度向他抛出橄榄枝，意欲与赵家结亲家，当时已经陷入窘境的赵子易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将自己的女儿嫁入了胡家，同时也让他的嫡长子迎娶了胡度的女儿胡氏。
一开始还是阖家幸福的一片繁盛之景，但渐渐地，他开始发现他的儿媳妇有些不对劲，可为人儿媳她做得不可谓不好，他权当自己的错觉，开始说服自己，而开始确信胡氏举止可疑则是在赵承旭出生之后。
他的嫡长子告诉他，偶尔他曾在屋外听到胡氏对着他嫡长孙的襁褓长吁短叹，露出悲悯的神色，每逢与嫡长孙独处时皆是如此，但与他一起时却不然，总是表现出对儿子极尽宠爱的模样，这让他心中存了疑，这才悄悄告知了他父亲一声。
赵子易曾存过培养他的嫡长子继承家业的心思，但遗憾的是，赵家的血脉似乎都是隔代更为优秀，他的儿子们虽不至于昏庸，但都只是中庸，并不适合继承家产，因此他把希望寄托在了孙辈的孩子身上，而他的嫡长子在诞下嫡长孙之际告诉了他这样一个消息，让他如何不震惊？
听闻了这个消息，他只得让他的嫡长子继续去与胡氏周旋，尽量稳住她那头，让她不要做出无可挽回的傻事来。
胡度抱有野心，这是他一直知道的，但在两家联姻之后，他的野心渐渐展露在他面前，这不是一个节度使该有的野心，再加之与赵家联姻后，以亲家的身份对赵家上下颇为关照，他也发现了好几个子孙被宠坏，而胡氏对嫡长孙赵承旭的长吁短叹似乎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但没有办法，两家已经被捆绑在一处，再后来又有几次联姻，只是将胡赵两家更加套牢，但赵家远不到可以脱离胡家的时机，因此胡度提出的那几次联姻，他也只能答应下来。
直到赵家上下都被胡度宠惯成了纨绔子弟，边江人都说，赵家上下都是扶不起的阿斗，埋在血脉里的劣性根，没救了。
赵子易不信命，几十年了，他从未停止过对赵家的救赎，他只是想重现祖父在世时赵家的盛景，而不是让它成为昙花一现的景象，随着年月而凋零。
待赵承旭记事后，他叫来赵承旭同他进行了一场谈话，内容有些深奥，年幼的赵承旭只懵懵懂懂，但赵子易隔三差五就会将他叫来“关心”一番，直到赵承旭渐渐懂事了，也对自己身上肩负的担子有了一定的认识，他才不再操心，“任由”赵承旭去听从胡度安插在他身边的贴身小厮进的谗言，眼见他“堕落”到沦为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
正因为赵子易展露出有意将他培养为赵家继承人的意愿，胡度眼见他沦陷花丛，他越是堕落胡度便越是放心，待到十五岁束发前后，赵子易才开始揪起赵承旭的功课，仿佛亡羊补牢一般，让胡度不再过多关注他，这两年几乎是他最松快的两年。
他只是起步晚了些，往日在他自己的院落做出敷衍读书的样子，虽说能读进去一些，但时不时就有小厮哄劝他休息一会，又带他玩乐起来，他不能不去，否则就会引起关注和怀疑。
赵承旭的资质无疑是好的，是孙辈之中最有希望长成赵家顶梁柱的一个，但天妒赵家英才，这次甚至没等他长成，就陨落在茫茫星海之中，一切努力功亏一篑，赵子易兴起赵家的梦再次破碎。
这对赵子易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打击，不论是未来家主之殇，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
一桩桩一件件，这让赵子易如何不怒？但又能如何？眼下的赵家，仍然没有与节度使府对抗的底气。
赵家的底子还是太浅薄了，只要赵家的家底有莫家哪怕一半的底蕴，也不至于只因为摆在面上的争斗理由太过可笑，就不予追究责任，他甚至连替孙儿报仇都不能。
说到底，还是赵家造的孽，这些，都是赵家欠赵承旭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不，此事并非全无希望，只要赵家如赵承旭传回来的讯息一般，继续与莫家……与柳玉竹合作，只要推翻了胡度，即便让资质平庸的子孙继承家业也无妨，一步步地往前走，总有一天有机会再现赵家往日风光，只要……压在赵家头顶的胡度……
旭日东升，天际的阳光开始驱散积攒了一夜的寒气，赵家院落中才传来下人扫雪的声音，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踩着雪前来。
赵沁茹在房间歇息时，母亲胡氏来看过她一次，她来时赵沁茹还迷迷瞪瞪地睡着，但因见了兄长的死状睡得很浅，只隐约听到胡氏用从未有过的凉薄语气，与她屋里伺候她的丫鬟询问了两句，谈及赵承旭时更是丝毫感觉不到她本该有的丧子之痛，反倒让她背脊一阵发寒。
最后到了熄灯的时辰，屋子里暗下来后，她反而一夜都无法安眠，想起前两天胡氏令人不解的举动和渗人的神情，想着今日祖父叫她去一趟，连丫鬟也不带，想去问一问祖父，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这倒也不能怪胡氏大意，两次被赵沁茹撞到破绽，实在是赵沁茹往日里总是横冲直撞，做事不愿过多三思，也让胡氏在赵沁茹还在身边不远处时不太设防。放在往日，赵沁茹确实不会对这样的事放在心上，但近来的事实在太多太费解，赵沁茹在心底多拐了个弯，才察觉了一二。
进了赵子易的院子请安，却不见赵子易在屋里，赵沁茹有些费解，在屋里多转了几圈，最后在赵子易屋里撞见他的形容时不由震惊，顿时就红了眼眶：“祖父，您这是何苦！”
在书桌旁枯坐一夜的赵子易眼下的形容实在算不上好，他屏退了老仆只独自静坐着思量，但眼底的憔悴却是唬不得人，被屏退的老仆也不敢走远，听了赵沁茹的呼声赶忙进屋，见了他的形容也是一惊，命人张罗着给他先洗漱一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