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所有的爱情，都和年少时的想象一样，那么这世上，就大约再也不会有什么爱而不得、无可奈何了。
我很爱很爱你，但是此生，我们就走到这里吧。
沈玉堂轻笑一声，没有说话，徐荣荣也只是沉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除非江河静止，我们才会永不分离。
徐荣荣举起酒杯来，对沈玉堂笑道：“要一起喝一杯吗？”
沈玉堂看着那杯中澄澈的液体，缓缓摇头道：“不了吧。”
徐荣荣的心往下沉了沉，不过转瞬，她又笑弯了眼睛，“那么这些菜呢，可有你喜欢的？”
这些饭菜，是沈玉堂特意安排老赵为她准备的，只是现下，都有些凉了。
他又摇头，缓声道：“都是你喜欢的，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你还喜不喜欢。”
沈玉堂抬手，为徐荣荣夹了一筷子酱鸭子，“这是你从前最喜欢的那家，那时候，我时常会去买来给你。”
初初来西夏的时候，二人十分拮据，吃不起什么好饭，更很少会沾到油腥。
只这东街拐角的酱鸭子店，价格便宜，味道又极好。逢年过节的时候，买上一点，对他们来说已经是难得的佳肴。
毕竟再便宜，那也是荤菜，对当时的他们来说，还是很昂贵的。
后来，他做了镇南王爷，家财万贯，能买得起这世上所有的山珍海味。
可是，徐荣荣还是很喜欢吃那家的酱鸭子。
沈玉堂也就常常买给她吃。
不过，这一次，徐荣荣却只是摇了摇头道：“我已经不爱吃这个了。”
“这样啊……”沈玉堂缓缓叹了一口气道，“时间的确很久了。”
久到，她的习惯和爱好都变了。
徐荣荣又看了沈玉堂一会儿，方才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缓缓嚼着。
她一面吃，一面道：“这些年，总是我对你不住，最开始的时候，我总同你闹脾气，是你总宠着我，在你面前，我从来没有做过一个大人，你说，你会宠我一辈子。”
沈玉堂坐在一旁，听着她絮絮说着。
“我喜欢什么，你都会给我买，这些年来，你从未叫我吃过苦，逸之，此生能够嫁给你，实在是我的幸运，我真的很爱你。”徐荣荣抬起头来，看着沈玉堂道。
沈玉堂亦是回望，却没有说话。
她又笑了起来。
一个恍惚，仿佛又是从前岁月。
她是青春的姑娘，他是正当好年纪的少年。
“你出事以后，我夜夜睡不着，但是这个镇南王府，我不能叫它毁了，逸之，我做了太多对不起你的事情，最初的时候，我想瞒着天下人，我想要撑起王府，想要让他们对我打消疑虑，想要救活你，可是慢慢地，我忽然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目的。”徐荣荣的声音变得缥缈起来，好像只要一阵风吹过，就会被刮走。
“逸之，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她伸手抓住沈玉堂的手，一颗热泪坠落在他的手背上，“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你都一定要好好活着。”
沈玉堂没有说话。
“我的这双手啊，”徐荣荣苦笑起来，“这些年，沾了太多的鲜血，洗不干净了，那些亡魂啊，每天都在我梦里转圈，逸之，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了。”
徐荣荣一面说，一面抽了抽鼻子。
她委屈得像是从前那个小女孩，对着沈玉堂撒娇。
沈玉堂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将她的头揽到了怀里。
徐荣荣抱着他的腰，轻轻呜咽着。
“没关系的，”沈玉堂一面说，一面轻轻抚摸着徐荣荣的头发，柔声宽慰道，“很快就好了，荣荣，很快就好了。”
徐荣荣点了点头。
“逸之，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我知道你兴许不愿意，是我自私了，我违背了你的意愿，逸之，如果我们注定要阴阳两隔，我希望死的那个人是我，”徐荣荣仰头，灿然一笑，“我太自私了，独留我一个人在世上的话，太孤单了，逸之，你知道吗，不管我身边围绕着多少人，我都还是想你，我不想独自在这里，没有你的话，这人间于我而言，就是地狱。”
这世上，永远只有舍不得的、被抛弃的、留下的、活着的人，最难过。
越热闹就越孤单，人越多我越想你。
沈玉堂亦是缓缓落下泪来。
“荣荣……”
沈玉堂忽然唤了她一声，然后低下头去，吻上了她的唇。
只是轻轻一撞，他就被徐荣荣给推开。
她死死地闭着嘴巴，不允许沈玉堂探进来分毫。
“这一桌子菜，每一盘都是为我准备的，这一壶酒，每一滴，都是为我准备的，逸之，这最后一顿饭，我就不请你与我同吃了，这几年来，虽然你我从未同桌吃饭，但是你的每一顿饭，我都是让人从我盘子里拨出去的，就好像，我们还在一起一般。”
沈玉堂攥紧了拳头，英雄热泪，到底是落了下来。
他开口，沙哑了嗓子，“荣荣，你不该杀那么多人。”
他护了徐荣荣一辈子。
在他还好端端的时候，从来不用她操心任何的事情。
可是他才刚刚出事，她便迅速成长起来。
成长得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他都不认识她了。
那么多亡魂，她杀了那么多人，挖了那么多人的心肝，总要给一个解释。
亡魂的肉体与鲜血滋养了整个后院的枫林，徐荣荣许久没有睡过安生觉，他呆在地下那几年，何尝不是夜夜不能成眠？
带着罪孽往生，会让徐荣荣付出太大的代价。
那么，就让他杀了她吧，将这所有的罪孽，都转移到他的身上来吧。
惩罚他来承受，苦痛他来承担，徐荣荣，只要还是从前那个徐荣荣就好了。
徐荣荣一张嘴，忽而呕出一口鲜血来。
她想说话，腹部却传来一阵剧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沈玉堂紧紧抱着她，缓声道：“荣荣，没事的，就快好了……”
徐荣荣点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逸之，我好爱你，这一辈子，足够了，来生……我们不要遇见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