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过了河,在河的右岸,大王庙被花树掩蔽,只见香客从花枝丛林中进进出出,仿佛一群群蜜蜂,提示着花盖下还有个诺大的寺庙。“紫色藤蔓,缠绕谢世的童谣/那一对石狮子,走过了/几重江山?临水照影/谁才是滞留的廊主/风雨无心,依稀别过。礼佛的云燕/前世到过,近日又来,可否/再度走进你/被一串风铃摇响的苍凉”。(郭辉《将军水府庙》)
大王庙,以庙而名,其实是一道观。近前,庙宇红墙,进得山门,庙内供奉石神,高二米有余,主要一块红色,另有垒砌白色灵石若干。从青城山下来的历代高道范长生、杨通幽、杜光庭等真人,在此留下修丹或静定密室遗物及卷轴真迹。
当晚,苏轼苏辙兄弟二人泊于一室。进门后,迎面一纸屏风,绕过屏风正对一三屏坐榻,隔开左右两张竹床。锦帐,瓦枕,时为冬春,时人谚云:“七六九十三,夜眠寻被单。八九七十二,被单添夹被。”夹被罗面绢里,夹层三层为绢,四幅缝成。坐踏左右灯架上各一盏花口瓷灯。灯身花口浅碗形,下承筒形支柱,接以盘形托。筒形支柱上部花朵形镂孔精致,中间贴塑六兽装饰。灯身、底托呈圆面形,上下对称,灯体丰满稳重。兄弟俩匹马登顿,不解衣曲肱而卧。真是:“纸屏瓦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夜梦长。睡起菀然成独笑,数声鱼笛在沧浪。”(蔡持正)
阳光和鸟鸣将苏轼从梦中唤醒,他起身时,弟弟还在睡。接着清晨的阳光,屋里的陈设渐渐明朗。最吸引眼球的是那屏风上的题字:“余少年时,学右军《乐毅论》,钟东亭《贺平赋表》……,苦爱重,但自恨未及其自然。近刺雅洲,昼卧郡阁,因闻平羌江暴涨声,想其波涛番番,迅駃掀搕,高下厥逐奔去之状,无物可寄其情,遽起作书,则心中之想,尽出笔下矣!”落款为“铁观道长雷简夫”,贴名《江声贴》。苏轼立于屏前,为书法的气势所慑住。韵胜:波涛汹汹,一起一伏有势,或高或低有情;机变:“观乎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姿,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据槁之形。或重如崩云,或轻如蝉翼;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纤纤乎似月出天涯,落落乎犹众星之啰河汉;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贯气:笔笔连贯,字字接榫,如江水滔滔,气脉如一。空灵:“及夫意与灵通,笔与冥运,神将化合,变出无方,虽龙伯系鳌之勇,不能量其力;雄图应箓之帝,不能仰其高,幽思入于毫间,逸气弥于宇内”。
想此地怎么会有雷简夫的书贴,再看满屋子的陈设,“红床设花絪绣褥,四壁挂山水翎毛。打起绿油吊窗,看修竹湖山之景”。虽说不上富丽,也算是富人家的用度。庙里的道人告诉他,雷简夫当年隐居时,骑牛出入,自号铁观道长,留住于此。关中用兵,曾献策以口舌捭阖公卿,“大言满千牍,高气横九州。”后被“红杏尚书”宋衍推荐入仕,现知雅州。晨光射在墙上的一幅挂轴,是雷简夫手书“寄甘露舒公上人”:
成都多少寺,梵学競推能。
到老不破戒。满城唯此僧。
池龙听夜讲,海客施年灯。
别后空相忆,庙劳正可憎。
多年以后,苏轼在《海上道人传以神守气诀》,再回想大王庙的这一奇遇,
但向起时作,还于作处收。
蛟龙莫放睡,雷雨直须休。
要会无穷火,尝观未尽油。
夜深人散后,惟有一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