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苏祁跟着萧九悄无声息地下山了,为了掩人耳目,杨少青一直在城里跑生意,并没有做出开始彻查刺客一事的样子。
只是这悄无声息到底也是不太确切,苏祁看着前方并马而行的拜月和萧九,心中颇为无奈。大小姐这两天似乎是想开了,不再天天游山玩水,反而掺和起来正事。当然这仅仅是苏祁许多猜测中的一种,说不定她只是一时兴起,想跟过来看看。
他虽然不认为拜月心怀恶意,但是对于间接把“吐芳”下到自己身上的人,还是很暗中提防。萧九倒是摆出了一副知无不言的样子。
约三四十里,便到了那日的悬崖岔路。说是道路错综,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拐弯处,山坡陡峭了一点,往下看是盘旋山路,夜里看不太清楚而已。九娘率先勒马,往四下里环顾了一会,闻到:“就是这里吗?我记得差不多。”
拜月左看看、右看看,摇了摇头:“我完全看不出来,只记得那天晚上迷了路,似乎在原地绕了好多圈子。”
苏祁接到:“我夜路走的多,有时候同一个地方从白天换成晚上,记不得很正常,我看就是这里。”
萧九对拜月说的话很感兴趣。
“你真的在这里迷路了?却还记得绕过圈子?”
拜月仰起头,看着不远处的山峰,眉头微蹙。
“我虽然平素不怎么认得路,但是方向还是能找得到的。那日晚上没有月光,我隐隐能看见这座山。无论我怎么走,抬头都好像能看到这座山。然后就起雾了,突然跑出来很多黑衣人。”
这到和苏祁看到的场景不大一样,他疑惑地说:“虽然那天月光昏暗,但是我记得光亮是有的。”
“怎么可能?”拜月惊讶地说,神色不似有假。
“我知道了。”萧九打断二人牵着马走到一块裸露的岩壁旁边。她踮起脚尖。手指去触摸一道朱红色的痕迹,收回来的时候,手指上已经染上了颜色。她似乎发觉了什么,再往前走几步,路上有一堆极其碍事的碎石,碎石上隐隐也有着朱砂的痕迹。
萧九示意二人跟上来,她翻身上马,快步奔驰来到山坡上。她在马上伸出一只手比量一下,一枚铜钱在她指缝间上下翻飞。苏祁环顾四周,视野辽阔,虽然看不出什么名堂,也觉得这山上的石头实在是多了些。
看着萧九的举动,他产生了一个猜想。
“应该是阵法。”萧九放下右手,回头说到。“不过已经被人拆去了,那天应该是这阵法困影响了公主车仗,也困住了拜月。”
“这阵法可曾有残存的痕迹?”
萧九指了指白色地上:“这颜色与山岩不一样的石头,应该全部都是用于此阵。”
苏祁下了马,捡起来一块白色石头,握在手心,闭上双眼。拜月好奇地看着苏祁,不解他在做什么,只是知道不能打搅。片刻过后,苏祁睁眼,向前走了两步找到一块完好的白石,蹲下来仔细端详。
他一边用碎石片敲敲打打,一边讲到:“这石料棱角分明,灰与白两不相让,应该是陇南出产,不远万里运到这里来,倒是一条有重要价值的线索。”
萧九点头:“是了,九宫阵法取材不易,若是原地开山造阵,定然声势浩大,不若早运来石料。”
“那萧姑娘,你看地上的碎石,够不够拼出全部。”
萧九又摇头:“远远不够。要是拉来数车石料,路上一丢,这才更加惹人注意。”
“所以这石料八成还在涵阳地界,来日到上京探查一番,定然有迹可循。”
“也只好这样去找。”萧九又看了一会。“表哥今天去城里要公主府的信物,今日应该就能回来,这样也好盘查来往商客。”
“公主府的信物,竟然没有在当时就给我们吗?”
萧九单手拽着缰绳,另一只手继续无意识把玩着铜钱。
“应该是这样,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将任何信物交给山庄。”
“兴许只是忘了吧。”他随便猜了一个不怎么令人信服的理由。“也可能是计划有什么变化。不过话说回来,长安公主真的是洛神女师妹?”
没等萧九说开口,拜月先说到:
“真的,不过不是学武的。她俩曾经一起跟着临枢先生念书。”
在一个高深莫测的萧九,加上可能是什么都知道的拜月面前,苏祁有时候觉得自己才是个傻子。他最讨厌别人和自己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以后便知道了。”偏偏这句话萧九已经说了无数遍。拜月毕竟是楼外楼的人,暂且不提,萧九的本事他却是真的没有,人家让他等着,他也只能等下去。
“当年有名士隐居颍川,其中五人相交甚笃,人称颍川五贤士,临枢先生便是其中之一,栖霞道长在俗家时候,也曾在此处居住。有次临枢先生入京,天子召见,许以高官厚禄,先生推辞不受,只是看长安公主聪慧,便教导了一些时日,因此公主也叫他一声先生,我想洛神女大约也是这样的缘故。”
栖霞真人和苏祁虽然友好,但是不曾讲过这样的往事,听说临枢先生早就去世,不知道萧九从哪里听来。
萧九看了他一眼,明白他想的是什么。
“我父亲尚在的时候,也和先生关系密切,作为五人之中出仕的唯一一人,每次谈及年少交游,总不免有几分感叹。”
一时沉默。
“你们别小看了公主,她的剑法也是洛婉云指点过的。”拜月忽然说。
“高人指点过得,也不一定能有洛神女的风范。公主和洛女侠,我想不出来有半分相似之处。”苏祁道。
“我哥哥说我可是学谁像谁,有机会一定看看公主的招数。”
一路上苏祁跟拜月就这样谈着剑术,不知不觉就到了山庄门口。萧九简单收拾一下就直奔书阁,拜月拉着苏祁要比试,苏祁拗不过她,只好跟去后山。拜月实力不俗,即便用两节竹子充做武器,你来我往之间苏祁还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两人谁收不住手酿出事故。
苏祁只是防着拜月的招式,并不还手。大小姐看出了他的想法,娇俏地“哼”了一声,催动内力注入竹剑里面,剑气勃发,闪电一样点向他的肩膀。苏祁察觉到不对,忙回手阻拦,一时竹节之间叮当作响,仿佛戏台上了的竹琴声。
片刻之间竹琴十一下叮咚作响,正是那一日拜月台上的一息十二剑。前十一剑皆被苏祁勉强拦下。他伸出左手去抓住拜月的竹节,不料这翠竹承受不了过多的力量,直接碎成一丝一缕的竹片,飞入了苏祁手中。
拜月慌忙撒手,连声道着抱歉,抓过苏祁的手来看。她的手细细凉凉,按在伤口上也没有加剧疼痛。
“那个……苏苏,我只是想和人试试这个招式,没想到会让你受伤。”
苏祁笑笑:“这点小伤也无妨,只是大小姐,你应该先告诉我一声的。”
“那,那我帮你挑一下。”拜月低着头小声说,用一只手托着苏祁的左手,用染红的指甲轻轻拨出来竹刺,血色瞬间浸染了指甲才贴上去不久的金线,小小的一朵月季染成了渐变的橘红。只是她毕竟做不来这样的事情,下手也是轻重不一,反倒是比之前更痛了。
末了她从荷包里拿出一支崭新的红色发带,在苏祁手上缠了两圈,但是怎么也系不成扣子。苏祁轻轻地笑了一声:“多谢了,还是我来吧。处理伤口我做的多了。”
拜月早知道伤口很浅,并无大碍,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向他吐了吐舌头,擦了擦手,眼睛逃也似的看向别处。
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拜月终于玩腻了,下山去梳洗用膳。苏祁背着剑径自去了书阁。
隐贤山庄的书阁地势稍高,像是高塔直入云端,所藏大多是刀兵剑谱、奇方异术。苏祁无心参观,问了庄客萧姑娘所在,便直接上楼。绕路几次,这才在一张堆满了书籍的木桌前找到萧九。
萧九揉了揉眼睛。书阁不点灯火,因此她只能在白日里来此寻找。看见苏祁,她顺手把手腕上的穗子解下来,夹到那本《金函》里面。
“苏祁?我正巧要去寻你。”
苏祁递给他一块顺手捡起来的碎石片,上面的朱砂已经差不多被擦干净。“我今天在白石上发现的人气,大约才不过一天,搬运石料的人肯定不曾走远。”
萧九低头看了一眼洁白的碎石,苏祁手上还缠着红色的发带,银色双面绣的游龙针脚细密,。
“苏祁,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方才切磋的时候弄了一点小伤口。”他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大概出于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手一翻讲石块收回,将手背在身后。
“我总觉的这九宫阵哪里不对,我本来想今晚去看看,但是你手上有伤口,还是小心为上。”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仔细将桌案上的书籍收好。“过几天再去查看一下吧。”
苏祁原地思索片刻,几步追上萧九。“过了今天,我觉得在找到踪迹就会更难了,人的味道是会散去的。”
萧九回身,似乎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个有点无奈的微笑:“我觉得,‘吐芳引魂’的背后有个阴谋,别冒险了。”
中秋已过,山门前的风一天比一天的凉,层层叠叠的晚霞鱼鳞斑一样铺盖向九天。居高临下中,波澜壮阔的山河之间也慢慢升起一股寒意,正藐视着这登高而不自卑的天下第一庄。
苏祁视力好,远远就看到一人一骑沿大路走来,略带着风尘。这人看上去并不精通骑术,不懂得如何让马跑得快而远,只是一味的策马狂奔,似的那牲畜显出了不支的疲态。
眼看着那个人直直朝着山门冲来,门口的庄客赶忙走上去拦着。苏祁看这人来的如此匆忙,也不禁走上前去一探究竟。来人慌张下马,一把拉住那庄客的袖子:“你们少庄主在哪?我要见杨少青!快!来不及了,有人要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