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幼清今日拿的并不是薄扶给她的那块,而的的确确是仿制的。她回上京之后,第一时间便去找了周钰,让他照着那块玉牌做了两块一模一样的。其实这玉牌的外形不难仿制,只不过除了宗主没人敢仿制而已,而她就是宗主,自然能仿制。至于为何仿制么……宗主玉牌她也不能时时带着,万一不小心弄丢了她也拉不下脸面去发公文找,而仿制的玉牌她带着倒更为放心一些。
顾氏稍微缓了一会神之后,转身去了里屋给她拿了个蒲团,然后她们母女两个就各自坐了个蒲团,幼清倒是觉得这样挺新鲜的,她还是第一次和人对坐在蒲团上说话,但却也不妨事。
她正了正神色,于是顾氏便娓娓道来,“其实那件事不是发生在二十一年前,而是发生在十九年前。”幼清有些吃惊,只听她继续说道,“那年我怀孕了,而府中另一个姓李的妾室也怀孕了。但是她是个没能耐的,没能保住自己的孩子,于是她就和你父亲说是我害了她,也害了她的孩子。”
“可俞贵妃说是二十一年前……”幼清小声询问,俞贵妃应当不会骗她才是。
顾氏却摇了摇头,“十九年前那阵子宫里乱的很,她怕是记错了。”幼清姑且点了点头,先将心中的疑虑压下,且继续听她讲当年的事。
“你父亲相信了李氏的话,但到底我才是正室,又怀了孕,就算是我做的,他一时也奈何我不得,所以只是将我软禁了起来。我那次怀孕,怀相不是很好,整日里都是坐立不安的,所以本来是想等平安诞下孩儿再处理李氏之事的,可是,在孩子九个月大时,李氏却借着你父亲的名头,支开了我身边的人,又发狠撞向了我的肚子……”
幼清心下一惊,忙问道,“然后呢?”
“那是个男孩,但是生下来就已经断了气。我生他时是难产,生下他后,我已经是再不能生产了。”顾氏说出当年刺痛她的往事,但是面上却没有丝毫伤心,“明明是她自己没本事,留不住孩子,但是她却断了你弟弟的命,我此后更是再不能生产了,你父亲却只是将她发卖了!”
终于,说到此处时,幼清方才在她的脸上看出了一些恨意。
“于是呢?”她问道。其实此前她说的这些仍旧是台面上的事,虽然顾氏此时说了,幼清才知道她原本还会有个弟弟,只是被人给害了,她虽然也有所感伤,但是也更关注她想知道的。毕竟她已经过习惯了去国离乡的日子了,她为数不多的亲情大多都给了俞贵妃等人,那么,留给这个从未谋面的弟弟的又能有多少呢?她不忍心听这件事,却未必表示她多放在心上。
“我不知道你父亲究竟将她发卖到何处去了,但是我知道,罪魁祸首远不止她一个!你父亲包庇她、纵容她,最后居然还护着她的命!既然如此,我便要他也尝尝我的痛苦!”
听到此处,幼清双眼格外明亮。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离真相如此之近。顾氏没有做太多的掩饰,直言道,“于是,我给他熬了一副陛下也喝过的药。”
其实她听了这好半天,大致也能猜出顾氏说的那药的用处了,只不过,她也抓住了一些关键,于是她问道,“那么,给陛下熬药的是谁?”
与幼清一般,说到此处时,顾氏的双眼也格外明亮。
出了正房,幼清在廊下站了站,将腰间的玉牌取了下来又放回了袖袋里。如今,真相大白,但是她还有个疑问,那便是叶晚妆之死究竟与这事有何关联?她一时半刻内实在是想不明白。又或者说,这两件事究竟有无关联?
但是还不等她细想,宫内便出了事。
甫一出了顾氏的院子,除了银粟和无疆等人等在外头,内院总管也在一旁等着她,却还不等她问,那总管便上前来请安,却说,“给郡主请安,前院里来了位天家使者,说是来传陛下口谕,请您出去接旨呢。”
幼清心里一沉。宫里出事了?元帝每次有关于她的旨意都是下的明旨,怎么这回是口谕?
最近外头虽然闹腾的厉害,但是宫里却出奇的平静,因为陛下身体有了些好转,所以便接管了一些朝政,从前她就从乔以鸾那里得过消息,说元帝寿数约么就一年了。若此时宫里出事了,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所以,她特意没有带上银粟去前厅,而是吩咐她回去取东西了。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能耽误太多时间亲自回去取,所以,也只能盼望银粟手脚快些。
幼清一行人到前院时,那位天家使者的茶盏都要见底了,侍女正在更换,而她恰好就到了。一路上,她也听内总管报了一下情况,说是那使者来了好一会了,他们称幼清在随母亲礼佛,恐要劳烦大人们稍候,于是这一等就是两盏茶的光景。
正式进了前厅,还不等她说些什么惶恐的话,她便认出了前来传旨的内官,于是行了个平礼,道,“有劳闵大人久候了,实在是家中有事耽误了您的事,幼清给您赔个不是。”今日来传旨的内官便是前几日朝会之后元帝派来请她的闵望。
闵望虽然与她没见过几次,却也知道她不是狂悖之人,于是只笑了笑,推说,“郡主家的茶不错,既然您请了,奴婢喝上几盏的时间还是有的。只不过陛下口谕请郡主进宫可是再不能耽搁了。”
原本既然闵望提到了此处,幼清就应当连忙附和称是,但是她却反常的迟疑了一下,问道,“大人应当也知晓,我方才从家里佛堂出来,想必身上沾染了些香灰,如此见驾应当不妥,不知可否容我些时间梳洗一番?”
听了这话,刚才等了那么久都没有怒色的闵望却皱起了眉头,“郡主想梳洗一番本是正常礼节,但是如今陛下催的急,奴婢也做不得这个主啊,还请您这就启程吧。”
幼清又沉默了,却好像听了他这话开始发呆了似的。其实她倒不想刻意使闵望生气,只不过她还不能走。
闵望见她不语,便又问道,“郡主?”
恰好此时,银粟站在门外轻嗽了一声,于是幼清立刻换了一张笑脸,“大人说的有理,幼清也不能让陛下久候,咱们这便走吧。”
他们的马车仍是驶到雍和门便停下了,此间幼清虽没同闵望打听些什么,但是既然一切如常,她心里多少也安定些。
其实元帝此时下旨,幼清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他不大好了。若元帝在此时驾崩对她也没什么太大的好处。她说过要帮淳王府翻案,虽然沈垂文不是乔恒了,但是她还是想做到。就算淳王府的无疆已经不在了,但是他还救过她一次,这个恩情她还是想报的。
既然她终归要回行止,那么她便想了断一切世间事,她亏欠的人和事,能还便还。
如果要翻淳王府的案子,那么自然是元帝亲自翻案为好。前一阵宫里说要翻案,大臣们都以为要翻的就是淳王府这件,若她不知道乔正则并非是无疆,她大约也会同朝臣们一个想法。此前她一直以为陛下知道乔正则就是乔恒,但如今她都不知道乔正则究竟是谁,陛下又会否知道呢?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就到了康辕殿外,便是元帝的寝宫。见是康辕殿,她也不禁提了一口气,原来真如她所想,元帝病危了。
可是还未等有人请她进去,殿内便出来一人,好巧不巧,这个人她还认得,也是许久未见了,便是皇太女乔以鸾。
乔以鸾由她的东宫总管女官璇花扶着,缓慢的从台阶上走下,元帝虽然病了,但是幼清却没从乔以鸾脸上看出任何疲惫或者伤心的情愫,想来问题不大,不然就算是装,乔以鸾也要装出一副伤心的模样来的。
昨日夜里伴着雨水下了些薄雪,所以今早地砖是极滑的,康辕殿门口便是有十阶台阶,所以乔以鸾就更要小心些了,等她走到幼清面前,幼清明显就要行礼,膝盖却还没来得及弯时,她就被乔以鸾一把扶住了。
“虚礼就免了吧,我们去旁边暖阁坐一会。”
对于乔以鸾的提议,幼清倒是没什么意见,只不过闵望却明显的有点着急了,开口制止道,“殿下这么做怕是不妥吧?陛下还等着郡主呢。”闵望内心里其实也不想得罪乔以鸾,毕竟人家是正经东宫皇太女,眼瞧着的皇位,但是他也不敢公然抗旨啊,所以只得尽力了。
乔以鸾也不是什么爱计较的人,知道这些内官都是挨个领旨办差的,早间她就是被容许公公亲自从东宫请来的,所以方才看见俞幼清以及闵望,她就明白了幼清究竟为何出现在此了,所以,她与闵望解释道,“此时父皇与淳世子有话单独要说,她不宜进去打扰,一会父皇要叫她时自然会叫容大总管来寻的,你且先去复命吧。”
既然乔以鸾已经发话了,闵望便感恩戴德的退下了,直到进了暖阁,幼清还在想,怎么听着她的意思,乔正则也来了?
似乎最近比起乔以鸾,乔正则出现在御书房的次数更多一些。这倒不是她有意打听的,而是人人都说淳王府要翻案,所以世子天天被元帝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