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山城不比东都，街上却也热闹非常，比起东都浮华，秦山城的热闹更平凡也更自在。
这里没有达官贵人香车宝马，只有彼此相熟的街坊邻里，与生死相交的战士，在今天这个团圆的节日里，他们喜气洋洋的聚在一起，喝酒聊天看花灯。
夜南柯拉着伏湛的手高高兴兴的在街上蹦跶，东瞧瞧西看看，哪儿热闹往哪儿钻。
二人最后停在了一个小摊位上，要了两碗热气腾腾的小汤圆。
喝一口热乎乎的汤，整个人都暖了起来，夜南柯心满意足的喟叹一声，再次感慨：“人间真好！”
伏湛捏着勺子停下动作，一瞬不瞬的看着夜南柯问道：“那你觉得人间哪里好啊？”
“有烟火气。东家长李家短，小贩叫卖，行人闲聊，各种吃食，哪儿哪儿都是生机，即便有时会迎来灾难，但只要炊烟升起，生命就会如雨后春笋一般，重新焕发活力。”
人的力量并不弱小，尤其是依靠着自己的力量努力存活着的人，他们往往能做到许多，连神明都做不了的事情。
比如，杀死一个神明。
伏湛闻言撇撇嘴，不满的说道：“我还以为你会说，这人间好就好在人间有我呢。”
“人间不缺你这一个。”
伏湛冷哼一声，扔下了手里的勺子，偏过头赌气似的不再看她。
“但是我缺呀。”
伏湛只是瞥了她一眼，就绷不住自己的脸，压不住嘴角了。
“这还差不多。”收到满意答案的伏湛，继续吃汤圆，却觉得现在的汤圆比刚才甜了许多。
真奇怪，今天吃的东西好像都是甜味的。
闲逛到半夜的夜南柯一回到府中就瘫到了床上，她拍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肚皮，自觉快乐无比。
果腹能产生幸福感。
她瘫了一会儿就直起腰了，看着床边的伏湛问道：“毅王现在是不是已经变成新帝了？”
伏湛闻言点点头，正色道：“原本就会成功的事情，如今又有父亲从旁协助，不会有变故的。”
“要是能连太子一起解决掉就好了，省去不少麻烦。”
伏湛笑着摸摸她的头，心道：不用担心以前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只有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伏恒虽然没能亲自主持伏湛的冠礼，却也在临行前给他留下了礼物，还特意叮嘱他过了十五才能打开。
三更已过，伏湛打开那个精致的木匣，里面是一块熟悉的印信和一张地图，地图上详细的记录了那九万野狼营士兵的藏匿地点，印信也正是野狼营的帅印。
伏湛从见到父亲的那一刻起就知道，野狼营一定完完整整的活在这世上，他是不会放弃他们的。
东陵历，庆元二十七年春，三国大乱。
西秦以举国之力东征伐陵，十室九空流血漂杵。
战火燃遍边关，数十万戍边将士以生命筑起铁血长城，阻挡外敌。
东都之内，护国公伏恒起死回生，联合本该在禅源寺修佛的伏皇后引借天谕，一举推翻了皇帝统治，以雷霆手段镇压朝臣，辅佐毅王登基，原太子胥承耀下落不明。
这场战争拉开了天下一统的序幕。
南冥蓬莱宫中，夜南柯的身体静静地伏在水池岸边，面容沉静好似睡着了一般，一条泛着淡淡鳞光的鱼尾安静的沉在水底，一动不动像是精美的琉璃雕塑。
夜浮罗蹲下身，轻轻拨弄着一池水纹，低声说道：“姑姑，我来看你了。”
今日的蓬莱宫没有往日热闹，四下里静悄悄的，夜浮罗指尖上的水滴汇入池中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是姑姑养大的孩子，却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
夜浮罗站起身甩甩手上的水，有些遗憾的说道：“姑姑不在的日子，真的是令人想念的紧啊。”
连月来夜南柯跟着伏湛东奔西走攻城拔寨，又去了不少新地方。
伏湛领兵军纪严明，攻下了城池不杀俘虏、不抢百姓，对于西秦的百姓来说，被攻下城池之后，紧紧只是换了面旗帜而已。
而且这些入侵者，远比他们原来的军队更让人心安。
西秦的小皇帝是个八岁稚童，他刚出生就被摄政王抱上了龙椅，不可谓不是天选之人。
既能稳坐皇位，就不用做实事，虽然是个傀儡吧，但是对于没追求的人来说，这已经是赢在起跑线上了。
就比如夜南柯，她在听说了这个故事的时候，就觉得那孩子运气好的不得了。
这种每天啥也不干混吃等死的日子，她真是太有心得体会了。
如果有机会见见那个小皇帝的话，说不定她俩能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还可能成为忘年之交。
至于那摄政王还是算了吧，秦山河漂死尸那事儿逐月已经查到了他头上，拿自己人做实验，还杀人灭口祸水东引，委实不是什么好料。
没来到西秦她都不知道西秦的百姓过的这么苦，摄政王应该是从很久之前就开始谋划要攻打东陵了，自摄政王上台之后，西秦的赋税翻着倍的往上涨，军费开支大就要百姓掏腰包，日子难过的很。
不过卖雨伞的人不喜欢大晴天。
夜南柯很欣赏这位摄政王，就是因为他，伏湛进城之后都没有遭遇什么抵抗，还因为顺手杀了今年来收税的官员而赚了一波好名声。
现在这日子也不错，除了伏湛每天都很忙以外。
上战场的时候夜南柯都是和伏湛一起去的，起初伏湛还不同意，后来就被夜南柯说服了。
她的想法也简单，如果她和伏湛分开，敌人恰好进攻两地或者声东击西，都会让伏湛分心，与其这样还不如在一起，她又不是没有自保的能力。
夜南柯趴在伏湛的膝盖上悠悠的叹了口气，闷声问道：“你还有多少军报没看完啊。”
伏湛放下军报，笑着拍拍卧在自己腿上的夜南柯，问道：“怎么？你饿了？”
“你不腿麻么？”
“你才多重。”
夜南柯的脸颊蹭了蹭他的膝盖，撒娇道：“我可沉可沉的了。”
“对，你说的没错。”伏湛说完后故意停顿一会儿，就等着看夜南柯的反应，可她不为所动，一直笑嘻嘻的盯着他看，仿佛在等着他的下半句。
这家伙不上套啊。
伏湛决定按兵不动，敌不动，我不动。
夜南柯嘿嘿一笑，看破了他的计谋，转而说道：“我在你心里特别重对吧？是不是要这么说？”
伏湛挑眉，拒不承认，“不对，我没要这么说，我要说，你在我心里是最重的。”
听了这话的夜南柯不仅没有感动，反而还一溜烟的跑到了门口，扭头探了个脑袋进来，嘿嘿一笑，说道：“您心可真大！”
伏湛起身理了理衣摆，长叹一声，却又无可奈何。
低声喃喃道：“这丫头太皮了，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除了由着她，还能怎么办呢？”
“还能修身养性，练就一身别人生气你不气的好本领！”
根本没走远的夜南柯，悄悄从窗户上倒挂下来半个身子，乐呵呵的给伏湛接了个茬。
爱他就要和他一起唱双簧。
伏湛摇了摇头，快步追上了夜南柯。
他现在真的是生活艰苦，吃饭去晚了可能连口汤都喝不着。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伏湛就安排好了下一步作战计划，离攻城的时间越来越近，夜南柯穿了一身短打骑在马上，远望那座城池。
城墙上弓箭手已经准备就绪，阳光下可见一排排闪耀的箭头折射着日光。
夜南柯放出神识，仔细观察了一下城内的部署，然后偷偷传达给了伏湛。
夜南柯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斥候。
进击的鼓声敲响，铺天羽箭破空而来，却在东陵军队上空化为飞灰。
站在半空中的夜南柯静观战局，下面的人怎么厮杀她不管，天上的羽箭一支都别想落下。
也不知伏湛是怎么打听到浮罗山的事情的，他一知道浮罗山会把在人间犯下极重杀孽的夜家人关起来，就说什么都不让她动刀了，她好说歹说才想出了这么个折中的办法。
不杀人可以，几支箭她还是拦得住的。
任由箭雨遮天蔽日，也挡不住夜南柯弹指一挥。
原本来甘旸城督战的青叶竹在看到半空中的人影时，瞳孔猛然一缩，怨毒的仇恨自心底喷薄而出。
她放弃了以灵沁参战击退伏湛的计划，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青叶竹收敛了气息，自城中打马而出，她逃了。
可惜她自以为自己做的周全，却全然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夜南柯尽收眼底，只是没把她当回事而已。
不过历史经验告诉我们，轻敌是要吃大亏的。
甘旸城一战十分顺利，不过半日的光景伏湛就完全掌控了局面。
城墙上西秦的旗帜已经被砍掉，如今迎风招摇的是东陵的国旗和野狼营的战旗。
在阵前不光要幻化成普通士兵，还要给满天箭雨和自己都施上障眼法的夜南柯，一安顿下来就洗洗澡准备睡觉了。
伏湛和一众将军还在安排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有一位面生的野狼营将领终于提出了连月来自己心中最大的疑问：
“不知为何，西秦军队从来不用弓箭啊？”
“开战之前我见他们城墙上，明明有弓箭手准备的啊？”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诸位将军多时，他们都是行军打仗的老手，真的看不明白临战之前放弃箭阵压制的这种做法。
无异于自寻死路啊？
伏湛清了清嗓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独臂的李一抢了先。
“只要是我军取胜，敌方的作战方法如何愚蠢没有研究的价值，毕竟我们不能向他们学习。”
“李将军说的没错，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拿下下一座城池。”
伏湛即已开口，诸位将军就没有再讨论这个话题，妥善安排好城中部署和下一步计划之后，众人就按照自己的任务要求各自忙去了。
而李一却还没走。
他看着伏湛语气不善的质问道：“为什么让她上战场？你在利用她。”
伏湛闻言放下书简，冷笑一声说道：“利用与否，与你何干？”
怒不可遏的李一挥拳砸在了伏湛的桌面上，瞪大了双眼，怒视着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她那么喜欢你，你怎么敢！”
伏湛好整以暇的靠在椅背上翘起了二郎腿，丝毫不在意李一的怒火，他轻巧的问道：
“喜欢？你不是喜欢她么，那依你之见，你若是我，你待如何？”
“当然是将她，将她……”李一的气势渐渐弱了下去，他所想的事情他说不出口。
伏湛见状笑容不屑的起身说道：“怎么？说不出来了？那我替你说，将她藏起来，关起来，锁起来，总之千万不能让别人看到。”
说完这番话的时候，伏湛已经绕到了李一身侧。
他不愿被伏湛的气势压倒，于是更加努力的挺直脊背，声音坚定的回答道：“自然！只有这样她才是安全的！”
伏湛嗤笑一声，懒懒散散的倚靠在书案上，抱着双臂饶有兴味的看着李一说道：
“所以我和你不同，你也不会是我，你想做的只是你想的，而我做的是她想的，你只是喜欢，而我爱她。”
说罢，伏湛靠近李一，直视着他的眼睛，冷声说道：
“你能为她着想保守秘密，我很感谢你，但不代表你能以此挑衅我，做好你分内的事，其他的，不用你管。”
李一握紧拳头沉默良久，才应答了一声：“……是！”
至此，伏湛不再理会他，径自回到书案后坐好，继续看方才没有看完的书简，头也不抬的说道：“没事的话就出去吧。”
“末将告退！”
待李一的脚步声愈来愈远，直至伏湛无法再听见，他才气呼呼的丢下书简，虎着一张脸去找夜南柯。
那凶恶的样子，叫一路遇到他的士兵胆战心惊。
等到了夜南柯屋里，他哪里刚才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见夜南柯睡着了，伏湛就委屈巴巴地趴在她床边，绕着她的头发，一声接着一声喊：“媳妇儿~”
喊了半天总算是把夜南柯给喊醒了，她双眼朦胧的坐起来，看到自己床边蔫头耷脑的伏湛，登时一惊，赶忙问道：
“呀？怎么了这是？”
她不问还好，她一问伏湛就更委屈了，一双眼睛险些就要溢出水来，可怜巴巴的嗫嚅道：“受委屈了……”
夜南柯认认真真的听了他的委屈，哄了好半天才把人哄睡着了，她自己倒清醒，索性就躺在一边看着他睡。
这个人，怎么总是看不够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