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们各自奉一盏茶来。”池莲棹在厅中的桌边坐下,吩咐一旁的张中。少主说,那女孩虎口处有粒黑痣,他需仔细观察。若是这批中间没有,那,还要继续招人。
这些相貌清秀的女孩显然极其想留下来,行动之间小心翼翼,唯恐出一点差错,但她们不知道,坐在桌边的男子根本无心留意她们到底做得是对是错,他漫不经心却又仔细瞩目的只有一个地方,而当他耐着性子等到最后一个女孩端着茶向他走来时,他的目光停住了。
这女孩虎口处有一粒黑痣,不,那简直不能算作是痣,因为它只有芝麻般大小,若不是少主提醒,他根本不可能注意到它。
会是她吗?少主说那颗黑痣不大,他需仔细看,就是说这颗痣吗?
如果说,就是这颗痣,就是这个女孩,少主竟然连她手上如此细小的一颗痣都能注意到,那这个女孩对于少主而言,又究竟是何等重要的人物呢?
他抬眸,奉完茶的女孩早一声不响地退了开去,低眉顺目地站着。
他沉默了一会,起身向门外走去,走过张中身旁时,示意他随自己一同出门。
少顷,张中折回厅中,给厅中十个女孩指派差事,熙儿和另外三个容貌妍丽的少女被派往了蘅皋殿。
下午,纷纷扬扬的雪花又开始飘落,田明晟从马车内出来,守候在府门前的墨影早打了伞过来,主仆二人一起向琉华园走去,一路无语。
进了琉华园的书房,田明晟解下身上的大氅,这才问:“王府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墨影接过他的大氅挂好,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道:“少主,午前莲棹就传了书信回来。”
田明晟接过一看,纸上只一个字得。
看到这个字,田明晟有些微愣,不敢相信事情竟会如此顺利,但莲棹做事一向稳妥,他没有理由怀疑他会看错。
他缓缓在书桌前坐了下来,一时倒有些心绪繁杂。她果真进了王府,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为报仇而来,他需给她一个了断,然后再将她送走,可是,如何才能将事情做到滴水不漏呢?
“少主……”正思索着,耳边却传来墨影有些迟疑的声音,他抬头看他,自从上次被逐之后,此番再次回到他身边伺候,往日那个行事果断性格坚韧的少年言行间少了一分冲动,多了一分斟酌。
“什么事?”他问。
墨影低声道:“今日属下在府中看到了红翎军的首领。”
田明晟心中一震,红翎军?
父亲手下的家将中,黑翎军的首领是最常看见的,因为黑翎军除了负责长途袭杀的任务外,还是父亲的贴身卫队,其次是负责收集情报的青翎军首领。白翎军和红翎军的首领是最不常看到,因为白翎军负责的是在父亲关注的人身边卧底,而红翎军,这支人数一万的军队,论单个的杀伤力,他比不上黑翎军,但论起整体的杀伤力,他可以和十万之众的皇城守军一教高下。早年,父亲用它来对付朝上的政敌以及国内与他对立的势力,当日,在宫外悄无声息地解决左丘白以及他那四千精兵的,也是这支军队,但如今,国内还有谁值得父亲再次调动这支久未启用的军队呢?
联想到自己二十岁生辰在即,而熙儿又藏身于安里王府之中,父亲于此时召见红翎军首领,他一时有些焦灼。
如果,父亲让红翎军来负责生辰当日骁王府的秩序,那,他必须在生辰之前,带熙儿离开王府。
夜,蘅皋殿后面的小厢房内,一张足可供五六个人同卧的通铺上,熙儿裹着被子独自睡在靠近西墙的那一侧,两个女孩坐在床沿,和另一个坐在妆台前梳理头发的女孩聊着天。
“南菊姐姐,原来,你竟是锦相商行南大掌柜的小姐啊,那,姐姐这般优越的出身,怎的还纡尊降贵来这骁王府为婢呢?”长着一双明眸大眼,自称碧水的女孩问那镜前慢条斯理梳理头发的女孩道。
南菊皮肤白嫩,容貌妍丽,加之神情体态自带一种矜贵之气,的确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丫鬟。
闻言,她淡淡笑了笑,带着一种高人一等的骄傲,兀自垂下眸子看着自己柔亮的发丝,问:“你可知,这蘅皋殿是谁的住所么?”
碧水和她身旁的锦衣互视一眼,又同时看向南菊,摇头道:“我们第一天入府,又未曾得见这蘅皋殿的主人,如何得知?即便看见,也是不认得的。南菊姐姐,莫非你知道?”
南菊摇摇头,道:“还是不说的好,省的说出来,你们惊喜过度,扰我一夜睡不着觉。”
碧水一愣,惊喜过度?能如此顺利地入这骁王府为婢,已让她们这些平民家出来的女孩子惊喜过度了,还有什么能再让她们惊喜的呢?
“南菊姐姐,你话说一半,不是存心吊我们胃口吗?只怕你说了倒还好,不说,我们免不了胡乱猜测,倒真的要扰你一夜睡不着觉了。”碧水道。
南菊呵呵一笑,放下梳子,道:“你倒威胁起我来了。唉!有时,多好的身世,都不及人家运气好。”说着,转眸去看裹在被中背对自己的熙儿,眼底带着一丝不服之气,声音却依然轻柔道:“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当朝的丞相是何许人吧?”
“这个谁不知道,是骁王府的小王爷,即墨大人。”碧水道。
南菊浅笑不语,碧水怔了半天,突然瞠圆双眸,道:“南菊姐姐,莫非,这蘅皋殿的主人,就是,就是……”她话还没说完,已激动不已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好像快要窒息一般。
一旁的看起来性格内向的锦衣也禁不住喃喃道:“天呐,怎会有这等奇遇?我们一届平民,怎会有幸来侍奉丞相大人?”
“南菊姐姐,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正因为这个,才放下身份自愿进府的啊?”碧水已激动得跳了起来,一把抓住南菊的袖子问道。
南菊挥挥手,道:“张管事是我的亲姨父,难道他还会骗我不成。不过,虽然进来了,却也是白高兴一场,不能近身伺候,在这殿中远远观望,只怕比在府外远远观望更是心焦呢。”说着,眼角又瞟向熙儿。
碧水和锦衣缓缓回过神来,今日四人被分到这蘅皋殿,唯有那个其貌不扬,目不识丁的佳茗得了在书房伺候茶水的职位,也就等于说,只有她一人有机会近身伺候那个传说中天人一般的少年丞相,如此想来,真是不甘呢。她有什么资格?既不貌美,又无才学,天才刚刚擦黑,她便独自卧于被中不与她们三人交谈,莫非,觉得自己有了攀高枝的机会,就不屑与她们为伍了么?
“南菊姐姐,如此说来,妹妹倒真是替你不值呢?也不知那人又是何等身世,竟能以蒲柳之姿进那内殿伺候。”碧水斜眼看着熙儿的背影,凉凉道。
“所以我说,身世再好,不及人家运气好。”
……
三人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谈着,熙儿却已无心再听,新得的消息让她的心乱了。这蘅皋殿,竟是田明晟的住所,而她,竟成了他书房的侍婢!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若说是巧合,那也未免太巧了,昨日自己混进王府,前景一片渺茫,今日便成了田明晟的近身侍婢,这无疑将她的漫长的报仇之路缩短了很多,将她遥不可及的仇人一下放到了她的面前。难道,是爹娘的在天之灵在保佑她吗?
可是,田明晟在平楚身份如此尊贵,她一个没有身份证明的外来女孩,怎么就这般轻易地成了他的贴身侍婢?后院张嫂的推荐就如此管用吗?还是田明晟武功高强,所以,手下人并不担心她一个女孩子能对他造成多大的威胁?
还有,他即墨府财大势大,即使这前院少了十个使唤丫头,从哪调不来这十个丫鬟,反而从府外招这些没经验的新人来伺候,想来岂不怪哉?
可若说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也委实令人想不通啊。她易了容,摘下了腕上的手链,上午来挑选她们的张管事和那个青年男子她从未见过,他们没道理会识破自己的身份。即使田明晟招短工这一招是为了引诱自己前来,那青年男子和张管事又凭什么确定自己就是他要找的人呢?
除非,她自到了平楚就被跟踪了。
不过,上述种种都只是她的猜测,她想,她需要先证实一下,不管如何,了解了对手的动向,她才能决定自己的下一步走向。
念至此,她爬起身子,看向那三个女孩子。三个女孩子刚刚定然还在拈酸吃醋地说她的不是,见她突然转身看来,一个个神情都有些不自然。
这些不知人间疾苦的女孩子啊!她心中低叹一声,面上却浮起一个有些害羞有些勉强的微笑来,柔柔开口道:“各位姐姐,你们刚刚说的,佳茗都听见了,也觉得很有道理。佳茗只是一个从北方逃难而来的孤女,没有身世可言,更没见过什么世面。听姐姐们所言,这殿中主人的身份竟是如此尊贵,佳茗倒有些紧张了,万一佳茗伺候不好,只怕就如张管事早间说的,会闯下天大的祸事。南菊姐姐,张管事既是你的姨父,佳茗可否请你帮个忙?”
三人听她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倒有些反应不过来,面面相觑了一番,南菊正正神色,道:“什么事?你且说说看。”
熙儿坐起身子,垂眸道:“佳茗自幼生活在穷乡僻壤,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我们村里的里正了,适才听姐姐说,这殿中主人竟是平楚的丞相大人,佳茗心里实在是害怕,只怕到时连茶杯都端不稳。南菊姐姐,既然主人还未归来,你能否去请张管事将你我的位置调换一下?佳茗觉得,比起在书房伺候茶水,在院中洒扫的工作更适合我。”
三人又是齐齐一愣,少时,南菊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说的是真的?”一看到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她还有机会得偿所愿接近田明晟,所有的矜持和骄傲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熙儿抿唇,道:“南菊姐姐,佳茗真的不想去书房伺候。”
“好,我明天就去跟张管事说。”南菊迫不及待地应声道。
熙儿点点头,心中却想,若是那张管事肯为两人调换位置,那此事或许真是巧合,若他不肯,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