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儿倏然转身,见是熙儿,便迎上来道:“清歌,起得这般早。”
熙儿笑问:“大清早的,看你行色匆匆,要去哪啊?”
眉儿脸上微显焦虑之色,道:“昨日我突然腹痛,没能参加晚上的宴会,过后才听闻平楚的丞相即墨公子也来了,而且不日就要离去,我想在他离开前请他帮忙接续断玉。”
熙儿怔了一怔,随即点头,道:“那你赶紧去吧。”
眉儿应了一声,脚步匆匆地出了龙栖园的大门。
午前,熙儿正在房中闲极无聊地翻看一本诗集,突有楼中侍儿来报,说是有客来访,正在西楼的茶室等她。
她心绪转了转,想起昨夜一曲舞毕,祉延在那大呼“别走啊……”心中顿时着笑。说实话,她觉得祉延这丫头开朗纯稚,性格喜人,十分的招人喜欢,但若论她和渺云谁更适合辰奂,她心里却又不希望辰奂与祉延在一起,只怕辰奂最终会为皇帝所牵制。
来到西楼二层,推开雅间,她抬眸一看,登时微愣。
一身墨绿色隐竹纹锦衫的男子傲立窗边,听得门响,便于那一窗浓绿中徐徐转过脸来,剑眉星目,肤色如玉,眸光轻掠,便如清泉泻玉,清华无限。
不是祉延,却是辰奂。
她在心底暗暗为他的清俊叹息一声,随即往门框上一倚,挑眉看着他道:“哎哟,记得上次见面,小女子好心好意想邀景大公子共进午餐,却被景大公子无情并不屑地拒绝了。不知今日景大公子纡尊降贵不请自来,有何贵干?”
原以为自己一顿抢白,定能惹得他失了仪度,恼羞成怒。不意他却表情温和,眼底似压抑着什么,语气沉静地开口:“今日冒昧前来,正是想请姑娘践行当日相邀之约。”
熙儿一怔,问:“你说什么?”
辰奂眼角带了些微笑意,道:“我说,请清歌姑娘略尽地主之谊,请我吃饭。”
熙儿目瞪口张,身形一斜,踉跄进门,抬头犹疑地看着他,直觉他今日有些不太正常。
辰奂也不躲闪,神色如常地任她打量。
半晌,熙儿终究将小嘴一闭,嗫嚅道:“那个,上次,你不是说不必了么?”
辰奂负起双手,浅浅一笑,道:“我后悔了。”看着熙儿再次愣怔的可爱神情,又反问:“不行么?”
龙栖园有一大一小两个厨房,大厨房,是为园中客人及舞姬歌伶们准备膳食的,而小厨房,则是专门为宣园与燕九而设。
时值正午,小厨房内三名顶级厨师看着熙儿在那窜来窜去,忙得不亦乐乎,无不是一脸的焦色。
“清歌姑娘,好了没有啊?眼看就晌午了,你这样占着厨房,一会园主和副园主吃什么啊?”为首那名姓袁的厨师盯着熙儿转来转去的灵活身影焦虑道。
“好了好了,再煮一个汤就好了,你们快帮我去把那笋尖洗干净。他们两个大男人,饿个一时半会有什么要紧?快洗啊。”熙儿一边将草菇西兰花盛进菜碟一边指手画脚。
三个厨师面面相觑,唉声叹气地去了。
半个时辰后,南楼的二层雅间,熙儿志得意满地看看满桌的菜,一边暗夸自己手脚麻利一边对端坐桌边的辰奂道:“景公子,请吧。”
辰奂扫了眼桌上,道:“区区五道菜,便让人等的饥肠辘辘,看来,外界传闻这园中厨师艺冠天下,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熙儿心中一堵,当即腹诽:吃便吃,还嫌快嫌慢的,这大凶鬼的臭德行看来是一点也没变啊。面上却讪笑道:“是啊是啊,那三个老家伙动作慢着呢,洗个笋尖都洗那么久……不过,正所谓好饭不怕晚嘛,景公子,请用请用。”说着在他对面坐下,双手托着下巴看着他。
辰奂拿起汤匙,姿势优雅地喝了一小口山鸡笋尖汤,垂着眸,半晌不语。
熙儿仔细觑着他,见他喝了一小口汤后便沉默不语,忍不住唤道:“景公子……”
辰奂闻言抬头,似是神游方归,一双眸子清亮无比,然而那清亮的眸光之后,却似隔了另一个世界,如鲜花绽放之春,又如冰雪覆盖之冬。
熙儿见他神色有异,遂迟疑问道:“怎么了?”
辰奂轻缓开口:“此汤是楼中大厨所烹么?”
熙儿眼珠转了转,道:“是啊,有何不妥?”
辰奂却轻轻一笑,叹息一般道:“果然是天下无双的……好。”
熙儿一颗心落了下来,暗暗咕哝:要是知道他这个挑剔的家伙会如此褒奖,我就承认是我做的好了。
心不在焉地陪着他吃了一会儿饭,见气氛有些压抑,她没话找话,问:“喂,上次你既然已拒绝了我的邀请,为何今日又要反悔?”
辰奂放下筷子,用锦帕擦了擦唇角,神色不变道:“因为昨天我发现,我喜欢上你了。”
‘啪’的一声轻响,熙儿筷尖的一块鸡肉掉落桌上。她怔怔地与辰奂四目相对,他眼中那抹清澈的黝黑几乎要将她吸进去。
她蓦然收回目光,莫名慌乱,慌乱中,她强作镇定,强迫自己挤出一丝不在意的笑容,道:“你……”开玩笑的吧。
可惜话语未尽,门却突然被推了开来。
熙儿回身,看到拎着两只纯金酒壶笑意盈盈站在门外的燕九,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辰奂眉头不悦地皱起,眸光冷冷地扫了燕九一眼。
屋中两人俱未出声,燕九却笑着兀自大喇喇地迈进门来,道:“听闻因有人要宴客而亲自下厨,霸占厨房,以至于时过晌午在下却无饭可吃。二位饭菜如此丰盛,不介意多置一副碗筷吧?”
熙儿还未说话,辰奂微带不屑的清冷语调却已接着燕九的话音绝然响起:“介意!”
燕九却犹如未闻,在熙儿身旁稳稳坐下,将酒壶放到桌上,浅笑开口道:“洲南景郡王,好大的火气。幸而在下带得薄酒两杯,冰镇过的,正好给景郡王解暑降火。”说话间,已有楼中侍儿给他添上了碗筷。
辰奂眉眼不抬,冷着脸道:“请你出去!”
燕九扫了眼桌上,喜道:“哟,宝贝,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手,嗯,赶紧让我尝尝味道如何。”说着,拿起筷子就伸向那碟牛柳炒白蘑。
还未触及碟边,一阵劲风扫过,燕九手中那双镶金丝的象牙筷突然化作一片齑粉,被掌风扫落檀色的桌面,铺开面粉般薄薄的一层。
而燕九执筷的手指却完好无缺。
熙儿心中惊了一惊,如此掌法……
燕九却大笑出声,轻拍了拍双手,转过眸看着辰奂,道:“阁下好内力,好掌法,可惜却独独缺了份果断。你留着燕某这双手,燕某必然还是要留在这里吃饭的。”言讫,转身向门外唤道:“侍儿,拿双筷子来。”
辰奂豁然起身,行动间便要于燕九不利,熙儿却与他同时起身,因与燕九离得较近,身形一转间已将燕九拦在身后,抬眸笑道:“景公子方才好意,清歌心领了,请景公子手下留情,切莫伤了清歌的心上人。”
辰奂一怔,眸光变了好几变,皱眉问:“他是你的心上人?”
熙儿仰首直视他的双眸,道:“正是。”
辰奂眸光突然冰冷如剑,轻喝:“如此,我更要杀他!”言讫一掌袭向熙儿当胸,熙儿大惊,当即默运化字诀推掌去接,两人双掌相碰,熙儿却未感到丝毫内劲,心中正奇怪,忽听身后哐当一声,门外却传来一声惨叫。
转身一看,却见燕九跌倒在地,正一边爬起身一边道:“我早跟宣园说过,圆形的凳子容易滑倒,他偏不信……”
熙儿见他无事,愈加迷惑不解,门外过道中却传来惊呼之声,她抬眸一看,赫然看到墙体上一道掌形窟窿,透过窟窿,可见过道内人影晃动。
燕九却老早跑过去打开了门,往过道内一看,跺足道:“哎呀,我叫他去取筷,不想却害了他性命!”转身又对辰奂道:“你要杀我,下手便是了,何故伤害无辜?”
辰奂看着他,冷冷眯起了双眸,能躲开他那一掌,此人的武功,不在他之下。
熙儿闻言出门来到过道内,见方才侍立门外的侍儿果然口鼻溢血地倒在地上,伸手一搭脉搏,已是咽了气了,当下心下大忧。
燕九走到熙儿身边,很是痛心道:“死了吧?来人啊,快快去报官,就说龙栖园出了人命案子了。”
熙儿正待相阻,辰奂却已走了出来,瞥了眼燕九,对熙儿道:“姑娘今日之盛情,容辰奂日后再报。”言讫,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
熙儿回到房中,坐立不安。杀人偿命,按辰奂的脾性,自己做下的事绝不会赖,即便有五皇子护他,但在党派争斗中,此事必然会被放大,说不定还要将整个洲南都扯进来,届时,谁能全身而退?
再加上一个不明敌我,不知深浅的燕九从中作梗……
越想越焦躁,同时也暗怨辰奂为何此时还这般冲动任性,丝毫也不顾念辰弘与洲南的大局。
但思及他出手时的神情以及那一句“如此,我更要杀他”,心中情绪却又翻腾不休。
他还是为她,为何?他已失了记忆,已不记得她,可为何会再次喜欢上她并为她不管不顾,就如四年前一般?
难道,天注定,他和她今生就是要纠缠不休么?
“清歌姑娘,有位客人点名要见你。”心中正烦恼不休,耳畔却突然传来侍儿的声音。
“谁?”她有些不耐烦地问。
“是平楚的丞相,田明晟。”侍儿在门外低声道。
“不见!”她几乎想也不想道,对于田明晟,她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怨怼。
侍儿刚刚离去,她的房门又被推了开来,她恼怒地看着倚在她门框上笑得风轻云淡的燕九。
“你很烦躁。”他心情甚好地开口。
“对,都是因为你这个祸根!”熙儿恨恨道。
燕九闻言笑得更欢,慢悠悠地踱进房来,道:“方才你还不是用我这个祸根当盾牌,将那景大公子激得好不生气?若非那雷霆一怒,我又岂当得了使一洲郡王身陷囹圄的祸根啊?”
熙儿被他说得又气又郁闷,站起身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按在窗前,道:“你不准使人去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