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儿大惊,她想起五年前她离开青湖时曾将辰奂的玉坠留给李荥,告诉他以后有困难可以去找辰奂,辰奂这次突然失踪,随后又传来这样的消息,是不是与此有关呢?
若真是,她的罪孽就大了,此时的洲南,如何还经得起被人这般非议,众口铄金,即便李荥身上没有什么绝世神兵的秘密,只怕朝廷和其他三个镇守王都不会放过洲南了。
不仅如此,既然说这件东西是三国朝廷都眼红的,那么,盯着洲南的,还有阎煞和平楚的掌权者们。
她必须马上把李荥带走,让这个祸水远离镇南王府。
打定主意,她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然后去向宣园辞行。
宣园见她去意已决,便不多挽留,只说要赠些盘缠给她,被她婉拒了。倒是眉儿很舍不得她,拉住她问这问那的说了半个时辰的话。
一下午都没有看见燕九,晚间她正欲启程时,他却来了。
依然是一脸闲散地倚在她的门前,似笑非笑地问:“听说你要走。”
熙儿已收拾好了行囊,仍是她来时的那些东西,在龙栖园所得的衣裙首饰她一件也未带,包括那条价值三百万两的项链。
她将小巧的包袱挎上肩,脚步轻快地走到燕九跟前,仰首看看他,然后对他绽开一个自两人相遇以来最最真诚的笑容,道:“燕九,有你相伴的这段时间快乐多过悲伤,谢谢。但愿你给我的记忆永远都是这样。”
燕九仍是淡淡的笑,看不出太多的情绪,道:“我送你吧。”
他乘着他华丽的马车一直将她送到城外,她勒住马,对车上的他道:“嘿,就到这吧,否则宣园会以为我将你拐跑了。”
他推开门,于满室锦绣光辉皎洁的车内笑得邪魅,道:“这个主意不错。”
熙儿翻个白眼,道:“后会有期。”言讫转身策马而去。
跑不多远,身后突然传来悠扬而高亢的歌声,于这空旷的郊外,静谧的夜幕下听起来格外的清晰和情真意切。
“相离徒有相逢梦,门外马蹄尘已动。怨歌留待醉时听,远目不堪空际送。
今宵风月知谁共,声咽琵琶槽上凤。人生无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
熙儿勒马回身,看着月色下车驾旁长身玉立的男子,呵呵长笑,道:“好诗!”挥挥马鞭,再次策马离去。
一路星夜兼程,来到洲南时,已近九月末。
一进翼城,就感觉到了与众不同的紧张气氛,城门口守卫森严,城内到处是巡防的士兵。
熙儿随意找了间客栈住下,然后去酒楼茶馆探听消息。
原来,就在五天前,镇南王府被一群武功高强的黑衣人袭击了,据说当晚王府内厮杀惨烈伤亡惨重,至今还没有捉到那帮胆大妄为的贼人。
熙儿心弦轻颤,回到客栈徘徊一阵,拿了自己的行囊直接来到镇南王府前。
王府前也有重兵把守,她刚一靠近,立刻有士兵下来将她拦住,她自称是辰奂的朋友,请他进去通报。
过了片刻,管家驱至门前,请她去浏兰厅稍候。
踏进王府后院,她抬眸环顾这久违却又熟悉的满目苍翠,亭台楼阁,鼻尖沁入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心中突然涌起无法抑制的悲伤,她垂了眸,强抑着,跟着管家来到浏兰厅中。
侍女奉完茶便退下来,她独自一人坐在偌大的空荡荡的厅中,忍不住抬眸看向主座。
她记得,那年,义父一家,还有她,就在此地,言笑晏晏,其乐融融。那时,不知什么是恨,什么是悲,每一刻都是浅而浓的快乐。
环顾如今一室清冷,想起此时生离死别,只觉那时仿若只是一梦,已与今生相隔很久很久,久到即使在苍白的梦中,都已抓不住那一抹温暖的艳色。
夏日清凉的风空荡荡地吹进来,吹在她面上,突然变得炙热,以至于灼痛了她的双眸,第一滴泪落下的瞬间,深渊一般的悲伤突然扑面而至,令她痛不可抑。
他们待她委实是好的啊,可她,却令这个曾经温馨美好的地方家破人亡……
她的罪,她的孽啊……
她以手掩面,失控地悲咽。
“这位姑娘……”恍惚中,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微带疑惑的温和男音。
她转眸,面前的男子锦带玉冠,温文尔雅,正是辰弘。
他高了许多,瘦了许多,面色微微苍白。
她悲伤地发现,以往总是温润如露的浅笑已被稍显疲惫的深邃所取代,曾如春日清泉一般的秀丽少年,蜕变成了沉如秋日深潭一般的一方王侯。
她低眸,轻轻拭干脸上的泪,抬首,微微一笑,道:“我叫清歌,与贵府辰奂景公子有过几面之缘,今日路过贵府,特来拜访,还请王爷恕我冒昧。”
辰弘在听见她声音时微愣,然后于愣怔中不自觉地轻喃:“熙儿……”
这一声熙儿,像是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过她冰凉已久的心灵,然而,那最最心痛的旧年伤痂,却在这一刻,被猛然揭开。
她屏住痛不可抑的呼吸,浅笑道:“王爷,我叫清歌。”
辰弘猛然回神,是的,熙儿已经死了,父亲曾说过,在掉下悬崖之前,熙儿已是濒死了。
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沉痛,他谦和地拱手道:“清歌姑娘,舍弟辰奂身体抱恙,无法出来见客,还请姑娘原宥。如姑娘不嫌弃,便在府中稍住几日,让我代他略尽地主之谊如何?”
身体抱恙?难道,是受伤了么?
熙儿抬眸,道:“王爷,可否准我去探望他?”
见辰弘面有难色,熙儿便道:“王爷请放心,我绝无恶意。”
辰弘再次拱手道:“不瞒姑娘,舍弟辰奂自半月前负伤归来,至今仍未苏醒,故而探望一事,委实多有不便。”
熙儿心一揪,昏迷了半月……
当即顾不得那许多,道:“王爷,小女子略通医术,请让我为辰奂公子把一把脉吧。”
来到隶书院绿竹环绕的竹屋内,淡青色的床帏边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皮肤苍白的少年,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床上面色泛紫的辰奂,乌黑的眸中满是忧虑与悲伤。
辰弘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柔声道:“阿荥,让一下,你辰奂哥哥的朋友来探望他了。”
被称为阿荥的少年转过头来看向熙儿,然后垂了眸,转动着身下铁椅的轮子,默默地退至一边。
熙儿认出了他,但她此刻无暇管他,她匆忙来到床边,看了一眼辰奂的面色,眉头微皱地搭上他的脉。
切脉之后,她眉头更皱,俯身看了看辰奂的两边太阳穴,收回手默默不语。
辰弘在一旁不无忧虑地问:“清歌姑娘,府内医师皆诊不出辰奂究竟身中何毒,不知姑娘可曾诊出端倪?”
熙儿皱眉看了看辰奂,抬头对辰弘道:“辰奂并未中毒,而是中了蛊。”
辰弘还未说话,门口竹帘一掀,扁易走了进来,见到熙儿坐在床边,微微一怔。
辰弘问:“宋医师,母亲怎么样了?”
扁易道:“夫人服了药已经睡下了,请王爷勿虑。”
辰弘点点头,又指着床前的熙儿道:“这位是辰奂的朋友,清歌姑娘,宋医师,这位清歌姑娘说,辰奂并非中毒,而是中蛊,与你之前猜测相近。”
扁易哦了一声,甚为惊异,急忙来到床前,对熙儿拱手道:“清歌姑娘,那你可诊得出小王爷中的是何种蛊么?”
熙儿叹了口气,抬头对扁易道:“宋医师,你可曾听说过‘沙漠之泪’?”
扁易大惊失色,语音颤抖道:“什么?你说……沙漠之泪?”
辰弘见扁易那般惊诧,料想这沙漠之泪定是十分厉害,遂问:“那,这沙漠之泪如何解呢?”
熙儿微微摇头,道:“除了下蛊之人,无人可解。”
一旁的扁易在那急问:“姑娘,你确定这是沙漠之泪?”
熙儿回首看着辰奂,道:“宋医师,他的脉搏异于常人的急促强劲,四肢经脉微微凸出皮肤,两侧太阳穴发紫,你既知道沙漠之泪,也该知道这是沙漠之泪发作的前兆。”
扁易沉默,少时又急道:“可据老夫所知,凡中沙漠之泪着,三日内如不得解药,必定经脉胀裂,癫狂而死,小王爷自归府至今已半月有余啊。”
熙儿道:“凡事哪有定论,沙漠之泪能在三日内发作,下蛊之人必然也能延长它的发作日期。”
扁易摔手,道:“这可如何是好?”
熙儿按下心中翻江倒海般的忧虑,抬头问辰弘:“王爷,敢问辰奂这蛊是如何中的?”
辰弘还未说话,一旁肤色苍白的少年却哭了起来,道:“都是我,都是我害了辰奂哥哥……”
辰弘过去扶住他的肩,正待安慰他,少年却突然抬起泪汪汪的双眼,道:“辰弘哥哥,你把我交给他们吧,只要他们给辰奂哥哥解药,我愿意跟他们走。”
辰弘沉沉叹了口气,道:“你辰奂哥哥,不会答应的。”
少年面上泪珠滚滚,道:“若是要用他的命来换我的命,我不愿意,辰弘哥哥,如若你不答应,我便在辰奂哥哥床前自尽。”
看着少年决绝的目光,辰弘顿时说不出话来。
“稍安勿躁,我相信,即使王爷不将你交出去,他们也会来找你的。”熙儿在一旁道。
闻言,屋中几人一起将目光投向她。
扁易突然恍然大悟似的道:“哦,我明白了,他们之所以给小王爷下这种发作缓慢的沙漠之泪,就是为了有一日可以用解药来将他们想要的人换走。”
熙儿点头,道:“我刚入城便听说前几日王府曾遭夜袭,他们未能将人劫走,这几日便该来交换了。”
辰弘的目光突然变得深沉,他看着熙儿,问:“姑娘缘何对我镇南王府的事如此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