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儿没想到他会伸手来抢,匆忙中急忙挥手去挡,辰奂的动作却比她更快,在她手指刚刚要戳中他掌心时,突然手势一变,蛇一般伸至她颌下,一把将那丝巾扯了下来,不知是不是气昏了头用力过猛,竟将熙儿小夹袄的盘扣扯落两颗。
熙儿低头一看,登时大怒,叫道:“死辰奂!你又找打!”
辰奂瞪着被他扯坏的小夹袄,握着丝巾后退一步,道:“凶什么凶,赔你就是了。”
“你赔我一顿打吧!”熙儿尖喝着,捏着马鞭就去抽他。
辰奂见势不妙,转身就跑。
熙儿双足蹬地,踏着梅花去追他,两人在雪白的梅林上空追打嬉闹,卷起落英纷纷,恰似飞雪流云,妍丽难言。
几年不见,辰奂的轻功竟进步不少,但比起熙儿来终究差那么一点点,八圈下来,辰奂突然一个收势,转身道:“好了好了,不打了!”
“哎,别停啊!”熙儿正全力以赴准备追上他,他的突然收势让离他极近的她来不及反应,低呼着直直扑入他的怀中,将他冲得后退好几步重重撞在背后的梅树上,震得满树梅花雪片般飞扬。
熙儿小脸贴在他胸前,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鼻尖沁入混含着梅香的他的清爽气息,脸上突然一躁,忙不迭地从他怀中挣扎出来,抬头,却正好望入他黝黑清亮的眸中,他清俊的脸庞在满树白梅的映衬下秀逸得动人心弦。
她有些慌乱地低垂双眸,后退两步,胳膊却被他握住。
她不抬头,看着他衣摆上沾染的几片梅花,低声道:“放开我。”
“明天是除夕。”他缓缓松开手,道。
她微微一怔,抬头道:“没心肝的家伙。”
辰奂白皙的面颊上有些许可疑的粉红,听到她的话,表情微愣。
“你难道没有家人么?居然也不回去过年。”熙儿转过身向林外走去。
辰奂跟在她身后,问:“那你呢?”
“我没有……”她甩甩马鞭,话说一半突然停住,他,该不会是为了她才不回去的吧。
然,终究是继续头也不回地向林外走。
两人都上了马,出发前,熙儿看看自己敞开的领口,恶声恶气向一旁的辰奂道:“拿来!”
“什么?”辰奂装糊涂。
“纱巾!”熙儿叫道。
辰奂神情变了变,突然从袖中拿出那条紫色纱巾,几下将它撕扯成了一团破纱,啐道:“什么破纱巾,难看死了!”
熙儿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负气的举动,直到他扯完了她才回过神来,看着落在道旁枯草上的那团碎纱,她气愤地大叫:“辰奂,你这不讲理的家伙!气死我了!”说着,一鞭向他抽去。
辰奂却缰绳一抖瞬间窜了出去,笑着回头道:“我赔一条好看的给你。”
两人一路疾奔,直到酉时才在道旁的一座山脚下发现一家猎户,便去借宿。
这对姓李的夫妇很好客,由于屋舍有限,便让熙儿同他们十一岁的女儿共住一屋,而辰奂则被安排在西面一间堆杂物的屋子里。
自从阿媛死后,熙儿再没有和谁同床睡过,今夜突然与人同盖一床棉被,到底是睡得不安稳,子时左右便醒了。
她下了床,想穿了衣服去外面透透气,却怎么也找不见自己的小夹袄,心中暗道奇怪,因怕惊了床上的女孩子,便也没有仔细翻找,裹了披风出了房门。
今夜无月,来到院中,只见四周一片暗沉,唯有安排给辰奂的杂物间还有亮光。
熙儿心中暗笑,就知道这个有洁癖的家伙在那样的屋里是决计睡不着的,如此深夜,且去看看他不睡觉在干吗。
她蹑手蹑脚来到他的窗下,里面寂静无声,她欲捅破窗纸看看,又觉不妥,迟疑半晌,正待离去,却听里面传来某人气息短促的一声低咒:“该死的!”似被虫子咬到一般的语气。
她心中着笑,好奇心让她顾不得那许多了,悄悄捅破窗纸往里一看,顿时愣住。
辰奂坐在桌前,桌上放着她的小夹袄,他正一边捏着手指一边满脸懊恼地瞪视着小夹袄,一脸要抓狂的样子,半晌,他平静下来,左手拿起小夹袄,右手捻起一根针,凑近桌角那豆般大小的灯光笨拙而又小心翼翼地穿刺起来,不时因为被针尖扎到而一惊一乍,那认真却又滑稽的模样让人觉得既好笑,又可怜。
熙儿收回目光,顺着墙角慢慢地滑坐下来,心中泛起的暖流让她双眸微湿。
辰奂,失忆了都对她如此之好的辰奂,她真的,不能试着去接受他,爱上他么?
到底有什么横梗在他和她之间?是田明晟?还是萧天临?
可是这两人分明都不是因为喜欢她而对她好,她还在期待什么?
即便他们是她心中永远的奇葩,可这两朵奇葩都不是为她而开,也注定永远都不可能有结果。
那她还放不开什么呢?
是她自己在自己心中打了个结,将自己困在其中了吧,如今想来,她对辰奂的排斥和疏离,是多么的冷漠和绝情啊。
或许,她可以试着去……
不,不可以。她此行,是去找李荥的,若她坚持要护佑李荥,她可能永没有安稳日子过,她一人无所谓,可她不能拉上辰奂。
若是将来,将来能安定下来的话,再说吧。
她站起身,正待离开,门却突然吱呀一声开了,表情紧绷的辰奂动作迅捷地迈出门,转眸看到她,双颊突然通红,悄悄地后退几步挡住门,有些不自然地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熙儿抬头看看他,道:“我梦游,不行啊?”
辰奂呆了一下,忙道:“行,当然行,那你慢慢游,我要睡了。”言讫,嗖的一声窜回屋内,然后屋内灯光一灭,陷入一片黑暗中。
熙儿看着那紧闭的门扉,微微一笑,带着些酸涩,慢慢向自己的屋内走去。
次日一早,熙儿看到了那件盘扣被缝得七歪八扭的小夹袄,她拿起它,感动,却也觉得分外沉重。
她只担心,他的这份深情她将无以为报。
离开那家猎户后,两人还是一路向西,下午未时,一座孤零零的城池出现在二人面前,那便是宛月。
从远处看,这座城池的城墙高耸,四角有瞭望台,不似普通的城市,倒似一座要寨一般。
两人毫无阻碍地入了城,只见城内街道宽阔却没有一摊一贩,道路两侧全都是规模气派装饰考究的酒楼和妓院,间或夹着几家赌坊,街面上没什么人,安静得近乎诡秘,像是一座华丽的空城。
两人牵着马在街道上走了一会儿,熙儿转头向辰奂道:“嘿,这里的饭菜你敢吃么?”
辰奂道:“有何不敢?只要你敢请。”
“那走吧。”熙儿轻轻一笑,就要向一旁最近的酒楼走。
“慢着。”辰奂拉住她。
“哈哈,就知道你挺不住,怕啦?”熙儿取笑。
辰奂摇头,看着她道:“今天是除夕,我不想与别人一起过。”
半个时辰后,两人十分顺利地在城南方向租得一间小院,院内很整洁,有木桌木椅,还有一圃的黄菊。
不同于院中的素洁雅致,小小的厨房里的情形却显得有些让人头大。
熙儿手里拿着一条白底蓝色碎花的围裙,经过两刻的围追堵截,终于成功将辰奂堵在了厨房的死角里。
“说,到底穿是不穿?”熙儿一脸凶相地逼问。
辰奂皱眉看着她手中的围裙,目光要多嫌恶有多嫌恶,嚷道:“打死我也不穿!”
熙儿咬唇,正欲发飙,却在看见辰奂那一脸的倔强表情时眨了眨眼,转身将围裙往一旁的盆架上一丢,道:“爱穿不穿,反正待会弄脏的也不是我的衣服。”说完,窝进灶下生火取暖去了。
辰奂见她突然走开,倒有些无所适从,磨磨蹭蹭地走到灶前,环顾一下灶上的锅碗瓢盆和案上的鲜鱼蔬菜,不确定地问:“真的,要我做?”
“嗯。”熙儿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头也不抬。
厨房里静默了一会儿,然后熙儿听见水哗哗地响了起来,心中暗想,这家伙竟然没有提出抗议,莫非真会下厨?不可能啊。且等着看看吧。
嚓嚓嚓!
砰!
哐当!
啪!
咚!
淅沥沥!
哗哗!
熙儿皱着眉头,根据这一连串的怪响努力想象着此刻灶上正在上演的情形,不料房中却突然安静下来。
她好奇地探出头想一看究竟,却见案上的菜乱成一团,砧板掉在地上,一只碗摔碎在砧板旁,菜刀不见踪影,而某位锦衣华服的大少爷正弓着腰挽着袖子一只手探在水缸中不知在摸什么。
她突然觉得有些头痛,因为她发现即便穷尽自己的想象力,也实在想不出他究竟是怎么把这里弄得这般乱的。
她从灶下走出来,长叹着道:“天呐,景大公子,请问您做饭如何做到水缸中去了?”
辰奂明显惊了一跳,从水缸中收回湿淋淋的手臂,白皙的手中还握着一柄水瓢,讪讪道:“鱼跑进去了。”
她探头往水缸中一瞧,果见刚买的那条鳜鱼在里面摇头晃脑游得好不欢快,遂道:“咦,奇了,怎么还有肉丝在里面?”
某人在一旁小声道:“计诱未成。”
“哦,那菜刀怎么也跑进去了?”她继续问。
“偷袭未成。”某人更小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