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月压下刚刚因被他静静盯视而产生的惊慌情绪,极力稳妥地摊开折子,轻声道:“龙众有报,平楚丞相田明晟已下令全国禁止买卖和饮用金沙醇,平楚没有任何一个客商敢再从他手中拿货,本来要运往平楚的三千坛金沙醇如今全部积压在京北詹锐的府院内。
阿修罗有报,平楚与百州在流翠平原开战一月有余,因平楚十万铁骑装备精良,人勇马健,加上备有能自动连发,穿透力极强的新式武器臂弩,战斗力无与伦比,百州节节败退,如今蔡州一省已被平楚夺回,百州的三十万大军在御北将军寇平的率领下退守成皋。
姬琨欲派一位监军去监督寇平作战,东海和西岭正为监军人选的指派争论不休。京北詹泊天拒绝了詹锐放弃姬傲改为支持明堂的提议。
另,明堂给殿下写来了道贺信,并在信中婉拒让百州士兵使用殿下提供的止痛伤药。
迦楼罗有报,已在平楚北部千凌山脉附近发现鬼医嘲风的踪迹,李荥的伤势目前仍然稳定。
呼烈有报,因百州与平楚开战,两国的肉牛产量大幅减少,请示殿下是否可以用猪羊代替牛喂养黑狼军。
香神有报,荀放在狱中死活不肯招认,白可死后,明贵妃在皇上面前边哭边为荀氏申述,皇上似乎也动了恻隐之心。
另,云轩公子也命人从盛泱捎了口信回来,请示殿下是否可以赦免黛眉小姐的父母。
云娜传回消息,说昨夜在巨贸的雷营中,淳于谋武功被废,那条九龙涅槃鞭也不知去向,疑是萧天临所为。”
追月念完后,抬头看向宴泽牧,却见他闭着双眸,呼吸平稳,似乎睡着了一般。
她合上折子,正想蹑手蹑脚地出去,耳边却突然传来男人有些慵懒的声音:“洲南那边什么情况?”
追月微微一愣,思绪飞快地运转着,俯首道:“辰弘又招揽了十几名门客和一位姓蒋的勇士,正致力于洲南的布防和练兵事宜。有情报显示,他似乎有意要投向姬傲的阵营。辰奂和清歌因为伤势较重,在王府死卫的护卫下正在我国的粹宝城养伤。”
宴泽牧依然闭着眼睛,连睫毛都未曾抖动一下,静默半晌,道:“去叫邀月进来。”
邀月与追月是堂姐妹,不同的是,追月是宴泽牧比较信任的护法,而邀月则是他比较宠爱的侍妾。
不一会儿,一位绿裙曳地风华绝代的美人便袅袅婷婷地来到临牧宫宽敞的大殿内。
“殿下。”她站在离宴泽牧七尺开外的地方,温柔地欠身行礼。
宴泽牧睁开眼睛,看着面前女子艳如春花皎若秋月的容颜,微微一笑,伸手道:“过来。”
邀月极为听话地走过去,将柔软纤嫩的指放入他的掌中,然后倚着他的长椅缓缓靠坐在他的腿边。
宴泽牧看着掌中如葱似玉的手指,眉眼不抬道:“似有一段时间不见了。”
邀月轻轻道:“两个月又十一天。”
宴泽牧抬头,看着她水光潋滟的乌眸,嘴角微勾:“记得这般清楚,在怪我么?”
邀月浅笑摇头,道:“邀月不敢,从跟着殿下的那天起,邀月就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宴泽牧微微挑眉,道:“哦?说说看。”
邀月神情娇柔地低眸,轻声细语道:“殿下不是会为女人驻足的男人,爱上殿下的女人,能做的一切,便是等待。在等待中爱,在爱中等待。”
宴泽牧眼波沉静如水,只缓缓俯下身来,伸手抬起她的下颌。
邀月顺势抬眸看着他,他不笑的样子冷峻而邪肆,眸中并没有太多感情,但神情还算温和,他正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卷上好的水墨,仅此而已。
气氛凝滞了片刻,他突然微微俯下脸来。
她瞠圆双眸。
他一僵,停住动作,少时,又微微后仰,恢复了常态,看着她淡淡问:“怎么了?”
她双颊绯红,低声道:“殿下从来……不亲邀月的……”
他眸光闪了闪,道:“多想了。”撇过脸伸手从几上拿了酒杯,淡淡道:“去床上等我。”
这是个空旷的地方,四周雾蒙蒙,凉飕飕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也没有声音。
熙儿有些茫然地四顾着,不知自己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迟疑地移动着步伐,不知该往哪里走,脚下却突然一绊,她跌倒在地。
回眸一看,却是白可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她忙爬起来,扶起他叫道:“白可,白可!你醒醒。”
他无声无息。
她颤抖着手指正想去探他的鼻息,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痛苦至极的女人的呻声。
她倏然回头,却见身怀六甲的绯儿正捧着肚子蜷曲在她身后。
“绯儿,你怎么了?”她转过身将她翻转过来,惊见她面色青白,七孔流血,目光怨毒地看着她,一边吐血一边声音暗哑道:“你害了我的丈夫,害了我的孩子,你害了我们一家……”
“对不起,绯儿,我真的不是故意……让我看看孩子怎么样了……”她含着眼泪,一边说一边想去切她的脉,低眸一看,却见她的双手已经没有了,只剩两段血肉模糊的断肢。
她惊得坐倒在地,正待问她是谁将她害成这样,身旁却又传来一声闷响,她扭头一看,是辰奂,胸口插着一柄利剑,大睁着双眸盯着她,不甘道:“对不起,熙儿,我……没能为你报仇……”
她浑身僵硬,脑中一片空白,胸口憋闷欲死,哭都哭不出来。
就在此时,四周的浓雾突然尽数散去,一抹黑影出现在不远处。
披着黑色披风的宴泽牧,噙着幽魅邪肆的微笑,悠悠然地向她走来。
她机械地看着他走过之处熊熊燃起的冲天火光,犹如看着地狱的冰山一角。
他在带着火焰的炙热走到她身前,微微地俯下身来看着她,浅笑着轻声问道:“说吧,你还在乎谁?”
看着地上的辰奂白可和绯儿,她的血液似冻成了冰坨,可四周的热浪却又让她体验到了烈火灼身般的痛苦。
她直直地盯着死神一般的宴泽牧,突然有些不受控制般撕扯起自己的头发来,她痛苦已极,不知如何排解,她就要疯了!
胸臆中有一股怨气刀剑般顶着她的血肉想要破胸而出。
极刑般的痛苦中,一个念头渐渐强烈起来:宴泽牧,她要杀了他!
“啊”她尖叫着,突然从地上弹跳而起向他冲去……
“熙儿!”一声大喝,让她浑身一颤,倏然睁开眼睛。
辰奂摁着她的双手,正一脸焦虑地看着她。
她屏了一口气,遏制住自己急促的呼吸,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刚刚只是在做梦,然后舒了口气,道:“我做梦了。”嗓子却有些干哑。
辰奂似是松了口气,放开她,道:“我知道。”然后转身去桌边给她倒了杯水。
头皮上有明显的刺痛,她抬起双手,看着手心中被她扯下来的长发。
辰奂已来到她的床边,看了看她手心的断发,有些心疼道:“伤成这样,刚刚好转便又自虐起来了。”
熙儿转眸,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眸,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酸涩,嘴里却啐道:“你不自虐?请问这眼睛红成这样是怎么回事呢?”
辰奂也不答话,单手扶起她,将水杯凑到她唇边。
熙儿喝了几口之后,想起自己此番死里逃生,最近这一阵却总是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每次醒来,辰奂总在她身边,这家伙本来伤也不轻,这般不注意休养总是不好,需得想个什么办法让他相信她已没有大碍,不用他日夜守护了才好。
便道:“辰奂,我觉得我大好了,待会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
辰奂怀疑地看她,她筋脉尽断,后来不知是什么奇遇,竟又慢慢恢复了,但至今不过半月有余,他不信她能好的这般快。
“不要逞强。”他转身将水杯放回桌上。
熙儿看着他瘦削了许多背影,心中有些疑惑,除了她第一次醒来时他面上有惊喜之色外,这几次醒来,却总觉得他心事重重,有些郁郁寡欢的样子,不知为何。
辰奂在桌边停了一停,回身道:“渺云在外面。”
言讫转身出去,片刻之后,渺云进来了。
仍是一身云一般的白色纱裙,脸上稍有疲色,全无笑意。
熙儿撑起酸软的身子,问:“渺云姐姐,你如何会在这里?”
渺云看她一眼,在床侧轻轻落座,微微垂眸,道:“他恢复了记忆。”
熙儿怔了一怔,问:“他告诉你的?”
渺云点头,眸中突然泛起一层水光,转过脸看向窗外,道:“他说了很多。”
熙儿看着她的神情,心中有些煎熬,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少顷,渺云似控制了情绪,重新转过脸来,看着她道:“我这次是为寻谷主而来,最近你见过他么?”
熙儿一愣,不确定地问:“你是说,玉……魅皇他不见了么?”
渺云娥眉微微一皱,问:“你没见过他?”
熙儿摇头,心中突然有些失落,低眸道:“没有见过。”
“他为你而来,你怎会没见过他?若你没见过他,你这绝命的伤又是如何好的?”渺云有些不信她的话。
熙儿倏然抬头,怔了半晌,嗫嚅道:“你说什么?”
渺云仔细看着她的眸子,确定她不是在说谎后,沉沉叹了口气,道:“大概二十五天前,有人利用幽篁门收集情报的渠道向再生谷传了一条消息,说你被困在阎煞宛月城以南的大王鹰宫,身受重伤,只有七星出云才能救你的命。收到这条消息的当天晚上,谷主和那朵还未完全盛开的七星出云便一起不见了。”
熙儿彻底愣住,二十五天前……她还没有到达宛月。
知道她正在赶往黑风王朝的,只有宴泽牧。
他用她做饵,不仅要引来白可,还想引来萧天临,他想干什么?难道他未卜先知知道她会在大王鹰宫身受重伤命悬一线,故而提前通知萧天临来救她么?他不会这么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