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四日,左丘玄奉命率领四十万大军开始攻打枕霞关,百州与平楚再次兵戎相见。
战争刚一爆发,百州七皇子明堂建议国君撤去杜军暂代边防军总统领之职,改由勇捷军中选出的副将诸葛曚上任,统领枕霞关内的三十万边防军与郡国军统领端木一起抗击平楚。
六月上旬,一直在洲南西部容城练兵的辰奂回到镇南王府,身后跟着他在营中的勤务兵袁立。
听闻辰弘正在格政院与众门客议事,他想先回隶书院换身衣服再去恩霖院看望母亲,不料刚刚走到后院,就看到刑玉蓉辰莹和祉延都坐在溯洄亭中赏鱼。
三人自然也看到了他,刑玉蓉甚是欣喜,招招手让他过去。
无奈,他只得去到亭中,向母亲行了一礼。
自辰南天去世之后,刑玉蓉一年中总有半年卧病在床,短短几年,便消瘦苍老了不少。
她拉着辰奂的手让辰奂稍坐一会儿,辰奂见祉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本欲离开,但看着拉着自己的瘦骨嶙嶙的手时,他又迟疑了。最终,他还是在刑玉蓉身旁坐了下来。
自他到来至他坐下,辰莹一直沉默不语,小脸苍白憔悴,瘦了一圈,言谈间,他得知她三日前刚刚回府,回来后便卧床不起,饮食不进,今日,是被母亲强行拉出来散心的。
他不知她此番平楚之行究竟发生了哪些事,但田明晟纳妃对她的打击,他是心知肚明。
他本就觉得她和田明晟没有可能,如今田明晟成亲了,于她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只盼她能早日从作茧自缚的情网中走出来。
坐不多时,辰弘来了,兄弟二人月余未见,便一起离开溯洄亭来到辰奂的隶书院小叙。
辰奂换了身衣服,与辰弘同坐在和风习习的窗下,开口便问:“枕霞关那边战况如何?”
辰弘略略皱眉,道:“不容乐观,尤其在作战兵器这块,我百州和平楚相差太多,交战时,我方士兵的刀戟根本不堪一击。”
辰奂问:“既如此,朝廷为何不加紧锻造精良兵器?”
辰弘道:“没有足够的铁,你知道,我百州铁矿稀少,历年来,煤和铁有将近五成都靠从平楚引进,两年前,平楚就开始削减输入我国的煤铁数量,如今,国内根本没有足够的煤铁来重新锻造兵器。月前,听说朝廷花重金从阎煞购进了一批兵器。”
辰奂握紧拳头,道:“看来,平楚是早有预谋。”
辰弘沉默有顷,道:“你知不知道,两年前,削减输入我国煤铁数量的政令,是田明晟颁发的。”
辰奂一愣,问:“在来盛泱协商买回赤嵌等三州土地未果之后么?”
辰弘点头。
辰奂道:“想不到,和他,终究是要兵戎相见。”
辰弘道:“目前我最担心的并不是他,而是宴泽牧。前不久,他在金煌造了一座高逾百丈的点将台,布告天下,以重金厚禄广征天下能臣猛将,与此同时,他奖励生产,高价从百姓手中收购粮草马匹。上述种种,其目的无不耐人寻味。”
辰奂沉思一阵,道:“母亲说龙栖园的那名女子还在府中,从她口中可曾得到什么消息?”
辰弘叹息,道:“她自苏醒后便整日以泪洗面,饮食不进。祉延与她有过数面之缘,我便让祉延去劝说她,渐渐倒真的好了一些。她说,龙栖园的金沙醇中含有一种名叫瘾浆的东西,人一旦饮用上瘾,便再也离不开了,而且这种东西对人的身体极其有害,长期饮用会造成四肢无力神智匮乏,而且若瘾发之时不能立时满足,便会生不如死,痛苦万分。”
辰奂心中一惊,龙栖园每日来往之高官达贵何止上千,如此说来,整个盛泱的上层岂不都被龙栖园给控制了?
心惊之余,他问:“无药可解么?”
辰弘道:“有,不过方法只有宴泽牧才知道。而且,她还提及一个情况。”说到此处,他突然停了下来,看了看辰奂。
辰奂见他神情有些不自然,觉得奇怪,问:“什么情况?”
辰弘顿了顿,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她说,清歌,也就是熙儿初到龙栖园时也是整天喝金沙醇的,不过后来她却戒掉了,疑是宴泽牧给了她解药。”
辰奂愣怔。
辰弘问:“熙儿从未向你提及此事么?”
辰奂收回目光,半晌,摇了摇头,道:“没有。”
辰弘不语,少时,道:“如此看来,工部尚书郑庸之所以在牢中触墙而死,只怕也与这金沙醇脱不开关系。若是,能知道那解药是如何配制的就好了,否则,一旦宴泽牧万事俱备乘火打劫,我百州,将自盛泱开始彻底地失去抵抗能力。”
辰奂沉默,辰弘的言下之意,是让他去问熙儿了,但此事熙儿从未和他提过,又关乎她和宴泽牧在龙栖园的过往,会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呢?叫他,如何开口去问她?
可眼下,这明明是唯 条可以将盛泱从宴泽牧的魔掌中解救出来的可行之道,若他碍于颜面不去问熙儿,一旦宴泽牧发兵攻打百州,一切就都来不及了,他就成了百州的罪人。
纠葛很久,他道:“有机会,我问问熙儿吧。”
晚上,刑玉蓉辰弘夫妇以及辰奂辰莹一同在淬飨厅用了晚膳,晚膳过后,辰奂正欲回自己的院子,辰莹却叫住了他,说,有话要对他讲。
两刻之后,辰奂表情愣怔地回到自己的屋内,坐在窗下,不动不语。
五月二十,平楚安里的一座庄园内,熙儿,和一名美貌男子,衣衫不整地纠缠床榻间……
如何听,都觉得像是一个谎言,可……若非亲眼所见,从未见过萧天临的辰莹,如何能描述出他的容貌衣着?
五月二十,田明晟大婚,熙儿和萧天临……
去年除夕,她刚刚对他许下承诺啊,她刚刚开始……正面地回应他……
心似被从中间剜开,痛得他想高声嘶叫,他霍的站起身,拿起靠在墙边的银枪就来到后院竹林。
月影婆娑的竹林内,寒光如霜。
修长的男人衣袂翩飞,手中银枪舞得如寒风过境,又似梨花片片,枪头过处,如流星疾逝,闪烁的星光中,遮天蔽月的绿竹成片地倒下,月光失了阻碍,皎洁地照在他的身上。
他抿唇,枪法一转,强大的气劲随着银枪走向倾泻而出,如朔风回旋,遍地尖细的竹叶雪片一般扬起,在他的枪刃碎成更细的叶片,飞霰般四散激荡。
如此持续了很久,他终于疲倦,凌空一个旋身,反手将手中银枪重重掷出,银枪如入夜时洒向人间的第一抹月光,带着肉眼捕捉不及的速度呼啸而去,横穿所有挡住它去向的修竹,最终“锵”地一声插入竹林边缘的一块青石中。
他喘息着,有些踉跄地后退,靠上一株绿竹,定定地看着被他毁得一片狼藉的竹园。
从小到大,他从未如此对待过这片自己珍爱的竹园。
他仰头望月,舒泄了痛苦的心中不再有愤怒,呼吸着沁着竹叶清新的夜风,他渐渐地平静下来,平静中,他开始认真地思考。
他与熙儿相识至今,足足十一年了,她的性格,难道他还不了解么?
她若决定与他携手,绝不可能背着他与别的男子纠缠,或许,五月二十,她会因为田明晟成亲而去安里观礼,但她绝不可能在那样的情况下与萧天临缠绵床榻。
再者,这样的场景竟然刚好被辰莹看到,除了遭人设计之外,他实在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