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天临眨眨水晶般的大眼,道:“上次你刺破了手指,不是说含一下就不会痛吗?”
她一怔,随即垂下眸,随意擦去沁出的血丝,有些急促道:“本来就不痛。”
她不敢再接受他的好,正如她不想再被他拒绝第二次。既然今生无缘相爱,那么,就保持距离吧。
萧天临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静静地垂下了眼睫。
熙儿收敛了乱糟糟的心绪,套上一枚顶针,专心地穿凿着贝壳。
半个时辰后,当她将劳动成果整个拎起来时,才发现手指已然酸疼不已。
一串螺旋形的贝壳风铃,轻轻一晃,便发出玉石相撞般的琳琳之声,如在召唤梦的记忆。
“喂,送给你要不要?”她将它举到萧天临面前。
烛光中,少年的眼眸亮若星辰,欣喜地接过风铃,轻轻一晃,然后于悦耳的琳琳声中微笑着望过来,其风姿光华,硬生生将身后那一窗月明比得黯然失色。
五月初四,黎明。
熙儿起得很早,踏出门,门框上的风铃叮叮铃铃,像是天边的风拂过这里,带来遥远的怀念气息。
她仰头,断崖上一抹淡色身影,此刻,太阳还未升起,他正在等。
闲着也是无聊,她几下跃上断崖,站在他身边,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天边。
他却转过身来,有些暗沉的海天底色中,他就像一轮初升的太阳,光明耀眼,他看着她微微一笑,伸手一指远处,道:“你看,那里有一只船。”
熙儿顺着他玉般的指尖望去,果然有一点白影在深蓝色的海面上载浮载沉,看其方向,竟是朝岛上来的。
熙儿心中一疑,今天并非十五,不可能是田明晟的船,那,还有谁会来呢?
渺云刚刚离开,难道,会是辰奂?
心中豁然一喜,又是一忧,若是他,此番,两人该如何相处?
她转眸看向一侧的老松,唇上辗转的温度仿佛还未退却,可,他们已不是恋人。
船越来越近,她的目光一半矛盾一半深沉,直到可以看清船型,她眉间才泛起疑惑,这不是辰奂的船,而是田明晟的船。
心中大惑不解,他们从来只在月半时分来一次,这次怎么会不到一个月又来呢?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当下撇下萧天临跃下断崖,来到他们平时泊船的沙滩边等候着。
太阳自天际洒下第一缕阳光的时候,他们的船靠了岸,一名黑衣男子跃上岸边来到熙儿面前。
熙儿认得他,他叫杨义臣,是田明晟手下的侍卫,每个月他都随船而来,当即面上泛起浅浅的笑,道:“杨大哥,今天才五月初四,你们怎么又来了?”
杨义臣却一改往日温和沉稳的笑容,五官端正的脸上表情凝重,双眸中似乎还隐隐透着一丝沉痛,向熙儿行了一礼,沉声道:“秋姑娘,少主令属下带一则消息给你。”说到此处,似是怕她承受不住打击一般地停住。
熙儿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强抑着心颤,问:“什么消息?”
杨义臣低着头,语调悲怆,道:“百州洲南的郡王,辰奂景公子,于四日前,在伏虎关外,战死。”
轰!
仿若一个晴天霹雳劈进她的脑中,白光一闪,她的脑中空白一片。
杨义臣见她僵立当场目光呆滞,半晌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心中担忧,忍不住唤道:“秋姑娘,秋姑娘……”
唤了两声,熙儿浑身一颤,有些僵硬地将目光投向他,呢喃一般道:“你说谁……”
杨义臣一怔,垂下眸子,道:“景……”
“你胡说!”刚一开口,熙儿突然大喝一声,同时飞起一脚狠狠踹在他的胸上,当即将他踹得横飞出去脊背撞上岸边的一块岩石,落地时,嘴角血色殷然。
熙儿目光如刀音如金石,指着他道:“是谁?是谁让你来这里造谣?你们想干什么?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谎话来骗我?你有胆量再说一遍!”边说,边急促喘气。
杨义臣捂着胸口,一张口便喷出一口鲜血,却犹道:“秋姑娘,属下并未说谎……”
“你还说!”熙儿猛然冲上去对倒在地上的他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她完全不知自己下手轻重,而杨义臣也丝毫不反抗,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拳脚下来,他已奄奄一息,而熙儿全然没有停手的意思。
船上几人见再不阻止杨义臣就没命了,当下跳上岸来扯住熙儿,求道:“秋姑娘,求你饶了他吧,他快死了。”
“我就是要他死!竟敢骗我!”熙儿失控地大叫着,转身几招化冰掌将扯住自己的几人也劈倒在地,指着他们怒吼道:“滚!你们这些骗子!都给我滚!”吼完,转身便跑。
跌跌撞撞跑到屋前,她停了下来,失了魂一般往屋里走,被门侧的矮凳一绊,扑倒在地。
正在桌边张罗早餐的李荥循声望来,见熙儿一动不动扑卧在地,登时大惊,忙摇着轮椅过来想要扶起她,无奈自己坐在轮椅上无处着力,扶不起她,当下冲断崖上大叫:“玉哥哥,玉哥哥!”
萧天临闻声赶来,李荥急道:“玉哥哥,快看看熙儿姐怎么了?”
萧天临蹲下轻轻转过熙儿的身子,却见她双目大睁,面无表情,萧天临和李荥互望一眼,均是不明所以。
萧天临想扶她站起来,她瘫软如泥,坐在地上不起来,萧天临轻声问:“雁影,你怎么了?”
问了好几遍,她仿佛大梦初醒一般,突然回过神来,抬眸看看萧天临,又看看李荥,呐呐道:“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李荥皱眉,问:“熙儿姐,你是不是生病了?”
熙儿摇摇头,垂着眸子,语音轻轻道:“阿荥,你去看看沙滩旁是不是泊着一只船?”
李荥答应着去了,不多时又回转,道:“是即墨公子的船,船上好像有人受伤。”
熙儿闻言,身体抖了一抖,突然伸手抓住自己头上的长发,疯了一般狠狠地撕扯起来,便扯嘴里边发出动物受伤一般的低哼,几下就将整齐的发髻扯得纷乱。
李荥和萧天临大惊,一边忙不迭地去抓她的手臂一边慌乱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熙儿却犹是不肯松手,歇斯底里地挣扎,撕扯,直到李荥的轮椅被她的臂弯撞倒,她才停了下来。
她看着倒在地上的李荥和蹲在她身边一脸茫然心痛的萧天临,愣愣地站起身,飘落一地的断发。
停了一停之后,她慢慢地机械地向屋里走去。
萧天临和李荥跟着她来到卧房门前,发现她正慢吞吞地整理着行囊,表情怔忪动作僵硬,仿似她的魂已经飞走了,他们看到的,只是她的空壳。
半晌,她整理好一个小包袱,挎上肩,失魂落魄地走到门前,仿似没有焦距的目光极缓极缓地移到萧天临面上,盯视片刻,一字一字道:“帮我,照顾李荥。”
萧天临轻轻点头,道:“好。”
她点了点头,拨开两人,向门外走去。
李荥追在她身后,叫道:“熙儿姐,你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熙儿已经出了门,于那一片灿烂的阳光中驻足回眸,却不语,少时,回过头慢慢走远。
五月初八,盛泱延璃宫。
明堂有些恹恹地躺在窗下,表情阴郁。一宫女急急跑来,跪地禀道:“殿下,皇妃娘娘要出宫去,您快去看看吧。”
明堂倏然起身,大步向辰莹的寝殿汉元殿走去。
来到汉元殿时,只见辰莹一身雪白纱裙,头簪两朵白色茉莉,眼眶红肿地指挥着几名宫女收拾她的行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