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她不解。
“皇宫太大,御花园太大,我想要一个小一点的家,等我想见你和孩子的时候,就不必满世界地去找了。”他道。
熙儿看着他的眸,心中百转千回。
一路走来,这偌大的皇宫后院,多么的寂静,多么的空荡,满眼春华妖娆,却只增添了它的寂寞和了无生趣。
她若不在,便只有他一个人,他一个人而已。
可无论如何,她回来都不是为了陪着他继续生活下去,她……是来……杀他的……
心中紧缩着,她垂下眸,没有回答,因而错过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沉悲惘。
“奴婢参见皇上。”突然传来的一道女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熙儿抬头一看,追月正半跪在面前,手中托着一方托盘,而托盘中放着一把匕首。
熙儿心中一震,那把匕首……
“什么事?”宴泽牧淡淡问。
“启禀皇上,洲南和西岭同时传来捷报,百州五皇子姬傲在西岭与我部交战时身中毒箭,命不久矣,而洲南辰弘三十万大军已被我军冲散,辰弘率残部逃入西部山区,翼城已落入我军之手,此物乃是从翼城镇南王府搜出,据说是景氏一族传家之宝,请皇上过目。”追月道。
熙儿的心猛烈地颤抖起来,辰弘连龙纹都顾不得拿,情况定然十分危急,不知他现在如何,祉延和她腹中孩子又如何?还有姬傲,辰奂唯 个知交,就快要命赴黄泉了么?
不……不!
她盯着龙纹,适才心中的柔软和迟疑又被恨和冷硬所取代,她几乎是僵在他的怀中。
“你喜欢那匕首?”耳边宴泽牧低声地问。
她毫不迟疑地点头。
“那就送给你吧。”他拿起龙纹,放到她手中。
她伸手欲接,他却又收回,她努力使自己目光平静地抬头看他,他浅浅一笑,琥珀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她的面容,以及她身后的蝴蝶兰,道:“看起来很锋利,仔细不要伤到自己。”
傍晚时分,宴泽牧将熙儿抱回茉清宫,之后便离开了。
遣退殿中所有的侍女,熙儿独自坐在床上,从袖中拿出那把龙纹,低眸定定地看着。
龙纹,景氏家族流传百年的传家之宝,她第一看见它,是在十三年前,那时,她刚刚离开父亲,就在秀山下的小镇客栈里,辰弘将它赠给了她。
那时,她并不懂它所代表的意义,只是单纯的因为它是辰弘送的而喜欢它。
后来,她明白了它的意义,却也在同时抛弃了它,一并抛弃了本可完美延续的温情和圆满。
再回首,辰莹因为嫉妒她而变得疯狂,义父已因她而死,辰奂带着对她的爱远逝,义母临死仍在牵挂她……
这一切,她永远无法挽回,正如宴泽牧日间所说,已经造成的痛,无论你能用何种方式去报仇,终究无法弥补。
那么……她为何还想杀他?
她低着眸,伸指轻轻抚摸着刀鞘上的纹路,雪白细长的指在古朴厚重的紫金色调映衬下显得分外纤弱。
她恐惧,她害怕辰弘也会死,她想结束这一切,她不能开口求他,所以,她只能……杀了他。
她绝望,她害怕自己一日不死田明晟就永不会放弃她,辰弘也永不会放弃夺回她的念头,而宴泽牧并不是可以忍受旁人挑衅的人,所以,如果她杀了他,她会跟他一起死,报他对她唯一仅存的真情,也,绝了田明晟和辰弘的牵挂。
咬唇眨去眸中来回转圈的泪珠,她将龙纹藏在枕边床幔的缝隙中,她知道,他的每一件衣服不但样式华美装饰考究,就连料子都是特殊织就,刀剑不入的。若非如此,早在两年前平楚的安里,他就已死在她的袖剑下。
在他醒着时,她根本不可能杀他,除非,他睡着了,她才可以……
想到那样的画面,她的心阵阵地疼缩着,眸中又湿热起来。
她抬眸看向窗外,借以转移这矛盾痛苦的情绪,却蓦然发现,天色已经不早。
平时,到这个时辰,他早该过来了,今日却还不见人影,为何?
心中一颤,难道,他已看出她恢复记忆了,想要杀他,所以,今日才用龙纹来试探她?
手不自觉地将身前的锦被攥得死紧,半晌,又缓缓松开。
努力平复了心绪,她唤:“素雪。”
素雪应声而来,快得犹如凭空冒出,问:“娘娘有何吩咐?”
“你知道皇上现在在哪吗?”她问。
“临牧宫。”素雪不假思索,说完之后却是一怔。
熙儿却不以为意,从自己清醒的一刻起,她便是她的贴身侍女,能得到宴泽牧如此信任的,定不是泛泛之辈了,因而,她以一个小小宫女的身份,张口便道出了宴泽牧的行踪,也在她预料之中。
熙儿看着她,问:“他在临牧宫做什么?”
素雪微微低了眸,道:“奴婢不知。”
熙儿顿了顿,道:“你既不知,我亲自去看看吧。”
“娘娘,奴婢劝您别去。”素雪忙道。
熙儿抬眸,道:“你告诉我,我自然就不去了。”
素雪咬唇不语。
熙儿微微凝眉,问:“不能让我知道?”
素雪摇头,道:“奴婢真的不知,每年皇上的生辰,他都是独自度过的,没有人知道他都做些什么。”
“生辰?”熙儿微讶。
素雪点头。
半个时辰后,熙儿坐着藤椅来到了临牧宫前,追月守在殿门外。
“我想见他。”熙儿扶着素雪站起来,有些艰难地走上台阶,道。
追月表情有些为难,毕竟,这么多年了,皇上生辰,从来没有人敢去打扰。
“若他生气动怒,由我负责。”熙儿道。
追月犹豫一下,最终咬了咬牙,皇上待她终究是特别的,或许,皇上并不排斥她的主动靠近。
打开殿门,淡淡的酒气迎面而来,殿中并没有点灯,昏暗朦胧。
“娘娘……”临进门,素雪迟疑地看着她的腿,道:“奴婢……只怕不方便陪您进去。”
看起来,宴泽牧的这些手下对他都十分惧怕。
熙儿手扶门框,道:“不碍,你先回宫去吧,我自己能行。”
她扶着门扉走进殿中,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殿中一片寂静。
她举目环顾着黑暗中空荡荡的大殿,只觉像是一个巨大而空洞的嘴,能将自己一口吞入。她试图寻找他的身影,却不可见。
一瘸一拐地走,转过巨大殿柱上垂下的纱幔后,眼前蓦然亮了起来。
那是窗外洒进来的月光,月光下,一张长椅,他仰面躺于其上,长发衣袂垂地,光洁的额头湿润的唇在月光下微微反光。
地上凌乱地滚落了十几只纯金酒壶,长椅边的几案上,还有三四只,夜风吹不散的酒气,便源于此。
她停了一停,缓缓走到椅边,垂眸看着他。
他已醉了,脸侧向一边,眉头微蹙呼吸匀长。
若是有刀在手,此刻,无疑是杀他的最好时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