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您今日也累了,早些休息吧。”夜灵接过空碗,不想被他发现自己的心事,便着急要伺候他睡下。
“夜灵,你可还记得爷爷跟你说的话。”秋璇却并不如他所愿,半靠在床上,示意夜灵在床沿坐下来,摆明要和他好好谈谈。
夜灵在床沿坐下,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道:“爷爷的叮嘱,夜灵不敢忘记。”
“我只怕你记得,却做不到。”秋璇道。
夜灵一震,抬头,看着秋璇,神情变了几变,终于道:“爷爷,夜灵不敢骗您,夜灵的确做不到。但是夜灵一定遵从您的嘱咐,绝不对熙儿妹妹透露半个字。”
秋璇叹一声,道:“原来这些年,你还是未拿我当你的亲爷爷。”
夜灵大惊,噗通在床边跪下,含泪道:“爷爷,十年前您将夜灵从世仇的刀下救出,这么多年来无微不至地照顾夜灵,夜灵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岂能不把您当亲爷爷?夜灵若有伤爷爷心的地方,请爷爷看在夜灵年少无知的份上,明示夜灵,夜灵一定改正。万不要说这样令夜灵心如刀绞的话……”说到后来,眼泪已是如雨滑落。
见他这样,秋璇也是一怔,要知道,自从十年前他把夜灵从灭门之祸中救出后,这十年来,他从不曾在他面前掉过一滴眼泪,如今,他一句话,便让他哭成这样,可见自己的确是这孩子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夜灵虽与自己无血缘关系,但十年相伴,他也早已将他当成自己的亲孙儿,地位与熙儿是不相上下的。
秋璇伸手将他拉起来,道:“傻孩子,熙儿是我孙女,你是我孙儿,我怕她为仇恨所累,以身犯险,难道,我就舍得让你去这样做么?你也看到了,即墨府的实力非同一般,不论是你还是熙儿,都无法与之抗衡。我死后,你便是熙儿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只望你二人能好好的,安安稳稳的活着,便死也瞑目了。”
夜灵早已将脸上的泪擦净,听秋璇如是说,心中对秋璇的感激敬爱之情更盛,为他和义父华闲云报仇的心也更盛,故而一时不语。
“夜灵,仇恨,实是这世上最残忍的东西。若非仇恨,你和你的家人,还好好的生活在一起,又何至如今天人永隔的境地。答应爷爷,不要让悲剧重演。凌弑语虽然杀了肃霆,但是我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之后,我也不恨他了。你义父,不是为恨而死,而是为爱而死,他死得甘愿。他只有一样放心不下,那便是担心熙儿在这世上孤苦无依,他日,我若死了,也只有一样放心不下,就是担心你或熙儿在这世上孤苦无依。你若不想我死不瞑目,便向我起个誓。”
夜灵看着秋璇,心里明白他的意思。可是,他的心中实在是煎熬啊。五岁的时候,他亲眼看着仇人将父亲的头砍了下来,那时他就对自己说,若是自己此番能不死,他日必定用同样的方式将仇人的头砍下来,为父亲报仇。
上天见怜,千钧一发之际,让他遇到了爷爷,将他救出生天,当时,看着满园的尸体,刺目的鲜血,他没有哭,因为他在忙着记每一个亲人的死状,将来,他要以同样的方式回报他的仇人。
他勤练武功,在与爷爷游历的路上,悄悄结交着和他一样有着血海深仇的少年,然后,结成团伙,逐一地报仇。去年,终于轮到他为自己报仇,带着他同样武艺高强的九个兄弟,血洗了仇人的庄园,报了压抑多年的血仇。
如今,眼下的情况,在他看来,与当年并无二致。他习惯了有仇必报,要他忘记夺走他亲人性命的仇人,他委实做不到。
但是,他也不希望爷爷为他担心,于是,他起誓:“我夜灵,向天起誓,有生之年,一定遵从爷爷的嘱咐,保守秘密,好好做熙儿的哥哥,绝不以身犯险。”心中却道:若是有一天,我有了可以和即墨一族相抗衡的实力,那么,再去找他们报仇,就不是以身犯险,也不违背这个誓言。
秋璇自然不知他心中的想法,见他肯这样起誓,心中稍安,道:“好,此番,你就和辰南天一同去盛泱找你熙儿妹妹吧,我在青湖等你们。”
夜灵点头,又担忧道:“爷爷,您要保重身体,我一定将熙儿妹妹带回来。”
同修殿被迫停课,因为,上课的人实在太少了。熙儿失踪,辰弘和龙秀整日忙于寻找她,姬傲和辰奂则被迫护送凌弑语一行,至今未归。
朝廷最近也发生了太多的事,谁也无暇来管这同修殿的事情,大臣们此刻最热衷的,就是悄悄议论四位镇守王是否会赞同发动对平楚的战争。要知道,百州虽然物资丰饶,国力雄厚,但是论及军事,始终都是不及民风彪悍的平楚的,青芒大陆上无人不知,平楚的军队,是名副其实的虎狼之师。
三国鼎立,互相牵制才有了短暂的和平,由于忌惮另外两国的联合,任何一国都不会贸然的发动战争。近年来,位于南部的阎煞越来越显示出中立的态度,而百州和平楚又素有嫌隙,军事力量较弱的百州对狼子野心的平楚时刻戒备着,但是,摩擦还是毫无征兆的发生了。
大臣们都知道,此番,姬琨是铁了心要攻打平楚了,因为阎煞的两位皇子回国之时,姬琨不仅赠送了大批的珠宝骏马,更是派了一个使者团护送两位皇子回国。
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使者团真正的任务,只怕不在护送皇子,而在游说阎煞加入百州的阵列,一起攻打平楚。若是在四位镇守王表态之前,先取得了阎煞对于此场战争的支持,四位镇守王自然也没有反对之理了。
本来游说阎煞一起攻打平楚,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因为阎煞的二皇子差点死在平楚太子的手中,阎煞的王室再怎么偏安一隅,总不至于忍气吞声到此种程度。
可恨的是,平楚的骁战王凌弑语此番来百州,并未就龙栖园血案给百州朝廷一个说法,反而强硬地将平楚太子接走了。在这种情况下,前往阎煞的使者若是说二皇子宴泽临是伤在平楚太子手中,就成了一面之词,定会遭到阎煞国内反战人士的质疑和反驳,这样一来,游说成功的希望,实在是非常渺茫。
但是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新仇旧恨已磨光了姬琨的耐性,寻常百姓尚可为了夺妻之恨拼个你死我活,作为一国之君,为了两次夺爱之仇,发动一场战争,也无可厚非,这是他作为一国之主应享的权力。
辰莹一向是喜怒不现于形的,但是这几日,身边贴身伺候的两个丫头都看得出来,郡主最近不开心。
两人轻手轻脚捡着散落一地的棋子,心中暗暗揣度这次又是什么事情恼了郡主,上次郡主发火,是因为那个丰神俊逸的七皇子明堂,可是最近,这洲南院都没有外人来过啊,除了王爷。王爷也不是外人。
两人揣度不出个所以然,捡完了棋子,默默整理好棋具,侍立一边。
辰莹斜倚在窗边,一如既往的白衣胜雪,皓如明月的小脸却似乎清减了一些。
此刻,她正注目院中的那座微型圣女山,当初妖娆盛艳的野花早凋落了痕迹,只剩下葳蕤青草。
她喜欢那野花的气息,淡淡的,清冽的,却又是幽柔的,仿佛遍洒山麓的温暖阳光被清凉的风小心翼翼的包住,放到你的鼻尖,然后缓缓释放出来。
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那个浮动着燥闷的庭院,从那个刚与人交完手,在她面前五步处,背向她的少年的身上,她生平第一次捕捉到了这丝陌生却又奇异的让她感到豁然的气息,连同那清俊的背影,不可磨灭地刻在了她光滑一片的心上。
七日前,她的父亲来了,除了第一日匆匆见过一面,来了这许多日,他们连一起用餐的机会还未曾有过。
也是,即使朝廷无事,光是熙儿失踪一案,已够她的父亲,她的兄长忙碌心焦地忘了她这个亲生女儿,亲生妹妹了。
她垂眸,长密的睫毛颤抖着掩住了眼底的那抹热气和湿意,她不禁想,若是有一天,也有那样一位身上带着野花气息的少年,会为她的一句话,不管不顾,那么,此刻心中的伤痛,是否能淡一些,浅一些?
可是,她心中清楚的很,那样的少年,世上,不会有第二个。淡然温和的气度下掩着无上的尊贵雍容,眼底,那似欲将人心神都摄去的黝黑中,却藏着一抹似乎与生俱来的忧郁,看得人心魂欲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