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沁安心口一阵阵闷疼。
外头等了不少人，都在排队等着见宁老最后一面。
她跟吃吃是直接进去的。
远远的便瞧见了躺在病床上的老人。
才多久没见到呢。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宁老面容便已经苍老了太多太多，前段时间好不容恢复了的精神，现下变得格外憔悴。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尽是苍白，几乎看不见血色。
有人围在病床旁，一直在跟宁老说些什么。
可宁老始终没有回应，只眼珠子稍转动了下，算是回应。
直到她们出现，宁老嘴唇忽然开始蠕动，甚至挣扎着想起身。
“是小姐跟吃吃小小姐，她们回来了。”
“太爷爷你怎么了。”
吃吃再迟钝，到现在也终于明白了过来。
她年纪虽小，可隐约还记得的。
记得那一年爷爷也是这样躺在病床上，哥哥说爷爷闭上眼睛之后，就永远的离开了他们。
小肉团子忽然有些着急，直接朝床边扑了过去。
“太爷爷你不要闭上眼睛，不要离开吃吃好不好？”
“吃吃回来陪你玩了呀……”
宁老用力扯了扯唇，似是想笑的。
可总归是提不起任何力气，便只哑哑的开口。
“老了……”
什么？
小肉团子抽噎了下，听不清。
却是陆沁安靠的近，隐约听见宁老说的几个字。
“熬不住了……”
宁老开口的时候，目光似是不经意的，扫过她腹部。
陆沁安过来的急，哪还来得及伪装。
宁老这一看，她心口顿时一阵抽疼。
“假的……”
呵。
“真是假的。”
旁人或许听不清，可陆沁安就在病床旁，自是听的一清二楚。
一下子，像是忽然呼吸不过来，只整个人都陷在慌乱里。
她明白宁老的意思。
想熬下去的，想熬到孩子出生，想再努力多活一些时日，多看她们几眼也好。
可现下，一切都有如幻境，被戳破了干净。
陆沁安用力咬紧唇，眼泪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往下落。
“对不起……”
她哑着声音，“对不起，爷爷。”
宁老没有回应。
他许是已经提不起力气，那双形容枯槁的手握着吃吃的。
陆沁安分明能看清，一双干枯布满皱纹，一双稚嫩软滑，是最鲜活的能量。
两双手教我在一起。
小肉团子能感受到太爷爷手掌上没有太多力量，她双手都扣在一起，用力握紧，仿佛这样太爷爷便不会离开她。
宁老最终只是轻轻轻轻的叹了一声，看着陆沁安。
目光再转动，落在宁秋楠身上。
“叫他们进来。”
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声音便扬了起来，清晰干净。
外头的人听见消息，鱼贯而入。
房间里便围满了人。
“安安，扶我起来。”
陆沁安就是再迟钝，这时也已经明白了过来。
宁老这是……回光返照。
她只强忍着眼泪，跟宁秋楠一起将人扶着半靠在枕头上。
宁老好半晌才终于喘匀了呼吸。
那双浑浊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一个一个的与之对视。
直到有人开始忍不住擦眼泪。
他轻哼。
“哭什么，没出息的东西。”
对方便立刻止住了哭声，只低头站在那。
宁老扣着吃吃的手，说话的声音很慢很慢，可每一个字眼都那样清晰。
“我死后！”
这几个字一出，整个房间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知道他要说最重要的事。
“一切依遗嘱处理，任何人狼子野心，想获得不属于他的那份东西，其余所有人……但凡叫我一声父亲、宁老、是我的孙子孙女的，都可以将之铲除。”
“我的东西，是她们娘俩的……”
宁老看了看陆沁安跟吃吃，最后的话却没有说完，
他忽然用力抓了抓吃吃的手。
下一刻便闭上了眼睛。
……
空气是死一般的寂静。
医生在旁边静静宣布。
“死亡时间十二点二十三分。”
护士为他盖上。
吃吃也被人拉走。
而她还不太清楚状况，只深切的记得这一幕。
记得隐约有过的记忆。
记得这块布盖上，人就彻底离开了她。
忽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你们掀开，不许你们盖着，掀开……”
陆沁安抱着她，小肉团子挣扎了几下，跌在她怀里。
“吃吃，太爷爷走了。”
“让他安安静静的走，好不好？”
“不好！”
小肉团子大声控诉，扬起手用力揉干净眼泪。
“太爷爷答应了吃吃的，他答应了吃吃要陪吃吃去参加明年的比赛，还要过年……他还说要陪吃吃一起放烟花……”
陆沁安咬紧唇，声音哽咽的不像话。
“可太爷爷已经做不到了……”
“你说谎！”
吃吃抽泣了几下，声音藏在里头似是要喘不过来。
“太爷爷教导了吃吃，人活于世，言必诺行必果！吃吃都记着呢，他答应了吃吃的事，都会做到！”
她大声背出那几个字，声音清脆干净。
整个病房都安静了下来。
陆沁安再也控制不住，跟着哭出声。
小肉团子不喜欢看她哭，抓着她的手，“妈咪你说话呀，告诉吃吃这都是恶作剧是不是？太爷爷最喜欢跟吃吃恶作剧……”
“妈咪……”
陆沁安说不出反驳的话。
她也不愿接受这件事，可所有的一切都摆在她面前。
就在昨天晚上一切都还如常，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突然间人就没了。
……
屋子里的人呆了很久，直到宁老被推出去。
才陆陆续续有人离开。
陆沁安带着吃吃走在最后，离开房间的时候，四下已经格外安静，只有宁秋楠在。
“吃吃哭累了吧？去房间里休息会。”
宁秋楠看着吃吃，格外温柔的模样，“之后一切安排会很忙很辛苦，吃吃先稍微休息下，嗯？”
“吃吃不累。”
小肉团子摇摇头，固执的抓着陆沁安的衣角，不肯走。
旁边，宁秋楠的脸色却快要挂不住。
“吃吃这么不听话么？太爷爷刚走吃吃就……”
“先回房间吧，妈咪待会就去找你。”
陆沁安看出了宁秋楠的意思，大概是有话要跟她说，便支开了小肉团子。
直到周围再没有其他人。
宁秋楠才终于站起身。
陆沁安勉强冷静下来，嗓音有些哑。
“有什么事情吗？是不是爷爷……”
她咬了咬唇，“爷爷怎么会这么突然？”
呵……
她不开口还好，刚说出来，宁秋楠脸色就变了。
便只冷冷盯着她。
“你还敢问为什么？”
宁秋楠冷笑，从来都温柔恬静的面庞上，第一次有了愤怒。
“看看你的肚子！”
她指着陆沁安平坦的小腹。
后者全身发冷，僵在那。
陆沁安勉强扯开唇，不太敢相信自己听见的。
“你说什么呢……我虽然来的时候没有再假装，可那时爷爷已经是弥留之际……”
“可他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晕倒！”
“陆沁安，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宁老是得知你假怀孕才出的事！”
有那么一刻，陆沁安只看见面前的女人红唇一开一合，而始终看不清她的表情。
像是有人掐着她的喉咙，所有的话都梗在里头，说不出来。
“如果不是那个电话……如果不是有人告诉宁老这件事，他怎么会突然发病！”
“医生都说他还能活很长一段时间，至少到明年春天，到他的小孙子出生，满月，甚至周岁！”
宁秋楠似是失了冷静，也不知是在喃喃自语，还是在向她控诉。
“他那么疼爱你，你怎么就忍心这样刺激他？”
陆沁安没有反应过来。
她心里还闷疼的仿佛无法呼吸。
便只咬紧了唇，身子轻轻颤着，“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也不是我告诉爷爷这件事，我也想瞒着他的。”
“还听了你的话打算重新……”
“你闭嘴！”
陆沁安从未见过宁秋楠这样暴怒的样子，看着她的眼神里再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像是在看着仇人一般。
那样恶狠狠的。
她瑟缩了下，“你说有人打了电话过来，什么电话？谁打来的。”
“我回到名城之后没有再假装，许是有人知道的，可谁会故意打电话进来……”
宁家相关的人宁秋楠时刻都小心着，她一直跟在宁老身边，如果有人想告诉宁老，她自是会先一步拦下来。
可那个电话……
宁秋楠忽然想到了什么，自嘲的笑了笑。
“陆沁安，你怎么还能装成这样一幅无辜的脸？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你不是最清楚吗！”
她怎么可能清楚？
陆沁安不敢置信。
“你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呵。”
宁秋楠冷笑。
“我怎么可能弄错！名城的号码，佣人接了电话说是顾家的人，这才过滤了我直接让宁老接通。”
她声音尖锐，看着陆沁安的模样像是真要将她吞下去。
从来未有过的愤怒在蔓延。
宁秋楠眼眶通红，紧紧盯着陆沁安。
好一会她都没有说话，余下所有的情绪都仿佛被什么东西彻底淹没。
只恍恍惚惚的，听见宁秋楠越来越冰冷的声音。
“还要我说的再清楚些么？打电话过来的人……跟顾家有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