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气总是阴阴沉沉的，前几日刚下过初雪，如今似乎连名城的空气里都夹杂着阴凉。
车子停在停车场之后，陆沁安便立刻乘坐电梯上楼。
莫语蓉的病房在烧伤外科，一直有人严加看护着，刚出电梯，远远的便能瞧见尽头的房间外有不少人守在那。
赵经理瞧见了她过来，立刻迎上前，“太太，老大已经等您很久了，快进去吧。”
他催促着陆沁安过去，可后者却忽然顿在那，小脸上难得的有一丝忐忑，“四叔在电话里跟我说了结果，是真的吗？”
“是的，太太。这是我们经过调查之后的最终结果。”
即便赵经理那样严肃认真，陆沁安却仍不敢相信，她用力捏了捏手指，“可明明，他们的鉴定报告是母子关系。”
陆沁安不想承认自己的忐忑，她一来太过心疼抱抱，二来又害怕再生枝节。
便咬紧了唇，瞧着已经被打开了的病房门，鼓起勇气走进去。
里头很宽，对面的窗户关的很紧，窗帘拉上之后，整个房间里光线都是昏暗的，透过灯光，陆沁安便能瞧见躺在床上几乎没有声息的女人，先前来的时候莫语蓉精神还不错，后来据说发生了感染高烧昏迷，一直到前些天才醒来。
而现下看过去，她精神很差，脸上被植皮之后还包裹着纱布，身体其他部位都在被子下，似是动弹不得。
陆沁安没有朝她走过去，而是静静的看向一侧。
男人从始到终都伫在旁边，隔着些许距离看着她，眉眼里都是浓郁的情绪，直到伸出手扣住陆沁安的。
陆沁安能感觉到那双握住自己的手厚实温热，垂下的黑眸里闪烁着一些不知名的情绪，像是深邃的海里弥漫开的灼灼雾气。
“四叔，她……”
“来的时候四叔在电话里跟你提过的，嗯？”
男人嗓音温和，那样专注的目光，似乎总能让陆沁安安下心来。
她转念一想，从一开始以为抱抱的母亲是秦宣曼开始到现在，她从始至终都在抱抱身边，而这么多年过去，抱抱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性格冲动的小男孩。
顾重深轻捏了捏她的掌心，“一如你所说，交给你处理？”
她点点头，“那你先出去。”
男人对她已是无理由的信任，便点点头走出去。
房门合上的刹那，这间充满了消毒水味和膏药味道的病房里，便只剩下她和莫语蓉。
而后者还躺在床上，只能艰难的说几个字，全身上下都动弹不得。
陆沁安缓缓朝病床靠近，一直到站在莫语蓉身侧，才能瞧见对方眼睛里的愤怒和怨毒，那张原本明艳美丽的面庞，如今只像一朵接近凋谢花，残败到不忍心看。
“陆……沁安！”
她尚未开口，莫语蓉便已经无法等待，即便身体无法移动，那双眼睛却依旧跟着陆沁安，像是想用目光杀死她似的。
可无论她如何挣扎，对陆沁安却再没有任何威胁。
“我听医生说你虽然醒了，但也不能说就能恢复过来。还有，你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模样，伤口包在纱布下大概看清楚，过几天你=取下纱布之后我可以让人为你准备一面镜子，你就知道自己现在的脸，有多可怕……”
陆沁安发誓她真的不是一个恶毒的女人，可是每每看见莫语蓉心里除了讨厌还是讨厌。
而如今她才刚刚得知，这人竟然冒充抱抱的妈妈？
陆沁安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又被挑起，她皱紧眉，难得的一双眼睛里都是冰冷。
“我没想到你不是抱抱的妈妈……莫语蓉，你欺骗的我们好苦。”
这件事从她拿出鉴定书的那刻开始大家便都相信了，即便在这之前莫语蓉跟抱抱甚至没有见过面，可血脉摆在那，谁又能说他们不是母子。
莫语蓉眼神果然冷了下去，忽然挣扎着似要起身。
喉咙不住滚动，好不容易艰涩的发出几个字音，“抱抱……”
陆沁安只静静站在一侧看着她，即便瞧着她像是失去水的鱼一样挣扎，可却能冷眼旁观。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莫语蓉，我以前真的很善良，可对你，至少有过一万次，我恨不得你永远消失。”
如果不是这个女人，爷爷不会带着遗憾离开，他们中间不会再生波折，抱抱也不会性子逐渐变得那样沉闷。
“你想见抱抱是吗？可他不是你的孩子啊，到现在你还有什么资格见他？莫语蓉，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抱抱很好，他现在真的很好。已经从一个有些闹腾的小男孩长成性格沉稳的哥哥，他会照顾弟弟妹妹，会善良的帮助小动物，会做所有同龄人都去做的事情。”
陆沁安顿了顿，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骄傲，“而且……抱抱非常优秀，优秀到不会因为你的存在而被打击，更不会被你影响生活轨迹。i”
她轻叹了一口气，所有的一切到这里都该结束了。
莫语蓉挣扎着想朝她伸出手，可压根碰不着。
她费尽全身的力气却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几个音，“杀了我，你们杀了我……”
陆沁安已经走到门边，背对着病床，隐隐约约的听见了这几个字。
“杀了你？那会脏了我的手。”
她知道莫语蓉如今有多痛苦，这样的伤口和不值得期待的未来，会将一个好好的人活生生折磨到疯掉。
而陆沁安更清楚对莫语蓉来说，死亡更像是一种解脱。
但她只是冷漠的关上门。
刚抬起头，就看见了站在走廊对面的男人。
顾重深身上穿着一套墨色西装，颀长身躯挺拔而劲瘦，身体像是有一根线似的，直直绷紧在那一动不动。
直到陆沁安出来，那张覆满了阴鸷的面庞上才终于显露出一丝笑意，薄唇轻扬了扬，脸颊线条几不可察的和缓了许多。
“四叔……”
男人嗓音沙哑，长臂一伸便将她揽到自己怀里，俯身缓缓的开口，“都解决了？”
陆沁安看着他眼底的阴鸷，一时哭笑不得的推了推他，“哎，你还真以为我会她把杀了啊，她撒谎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么多事情加在一起只会让我更讨厌这个人，可就算如此，我还有你还有孩子们……不会真动手啦。”
就算之后可以让医院出具证明，莫语蓉是医治无效死亡的。
可陆沁安也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
她没发现男人眼底情绪越发浓郁，看着她的时候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顾重深只紧紧将面前的女人揽入怀里，那样认真的握住她的手。
所以他爱她，深爱。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人，而是当初她的笑容将他从那样阴鸷的过去带到现在的和缓，更因为这个女人刻在骨子里的善良。
即便那样怨莫语蓉，即便连一开始抱抱母亲的身份，都是莫语蓉伪装的，可他的太太也未曾动手。
“你想什么呢？我们赶紧回家吧。出来的时候保姆不在，家里只有抱抱跟吃吃，他们俩也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弟弟。”
小家伙快长牙了，许是有些难受，最近闹腾的越发厉害。
顾重深浓眉微拧起，旋即扣着她的手，静静将人揽在身侧，“好，我们回家。”
……
顾重深的车子让赵经理开到了公司，两人便坐在陆沁安那辆小奔驰上回的家。
男人坐在副驾驶座上，目光从头至尾都不曾离开过身侧的女人，那样直白的目光让陆沁安有些难为情。
便静静盯着前方，“四叔，你别总盯着我……我车技不是很好。”
“太太是不是原谅了莫语蓉？”
这男人也不知处于什么样的理由忽然开口。
闻言，陆沁安只是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她做了那么多错事，又不是一点两点。你别以为我让她自生自灭就是原谅她哦，只是这件事怎么说抱抱才是最受影响的一个，无论如何都应该尊重他才对。退一万步来说，她就是想去死，也应该让她爸爸来签字安乐死嘛。”
顾重深“嗯”了一声，忽的挑眉，“如果是四叔呢，如果四叔只是犯了一点两点的小错误，太太能原谅四叔吗？”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心虚。
果不其然，某妈咪立刻将怀疑的目光横过来，皱着秀眉，“你该不会是出轨了？”
某个老男人脸色瞬间阴沉，“胡说八道些什么。”
陆沁安一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不是，当即松了一口气，“不是出轨就成，别的好商量。”
“当真？”
“再真不过。”
她轻哼着歌，打从知道莫语蓉不是抱抱的妈妈之后，陆沁安放松了不少，这样一来抱抱也不必有压力。
“待会回去要怎么跟抱抱解释这件事呢，他还那么小，不知道能不能听懂这么复杂的知识哦？对了四叔，你刚刚说你犯了什么小错误来着？”
顾重深薄唇抿了抿，终于说出几个字。
话音落下的那刻，车子似乎颠簸了下，这辆性能极好的大车差点在路上熄火。
陆沁安冷冷的横了他一眼，直到将车子开回顾宅才终于开口。
那张精致的小脸上都是笑容，满脸无辜的模样，“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可以再说一遍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