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师父如此地交流完，再齐齐地目光投向我，显然是在问我的意见。我有些手足无措，一般在这样的氛围下，我都是旁听的，没有发言权。并不是说师父们不允许我发言，而是因为我喜欢旁听，我觉得听别人说话要比自己说有意思多了。现在师父们在询问我的意见，我就顺嘴说了一句，“全听师父们的，我都可以。”
大师父看我说话吞吐，又感觉有些犹豫，就说道，“想不想去，就一句话。”“师兄，别唬住他。年轻人，哪有那么容易做决定。”二师父见我回答得脸通红，来帮衬说了一句。“是这样的。我们去过外面世界，经历过事情，觉得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你现在也长大了，许多事也该去看看。所以，让你去外面走走。你看怎么样？如果真的不愿意，那也可以。”二师父又补充一点，说道。
“师父们既然这么说，那我不推辞了。可以出去看看，其实我也对其他地方的情况也很好奇。”我听了二师父的话，定了心，就把心里话说了。
大师父听了，很高兴，大笑了几声，“我就说嘛，哪有年轻人没有好奇心，不喜欢花花世界的。既然事情定了，我们就按三师弟的建议，在农忙结束之前，给小和尚培训一下。术士门派众多，下三流骗人伎俩也多，懂得多一些才能经受得住事情。”大师父说了，顿了顿，就说，“也不早，没什么其他事情，就散了吧。”
“我们还忘了件事，给小和尚起个法号。当年我们成年人，我们的师父给了我们三个不同的法号，智识，智算，智行，分别对我们有不同的期望。我们也该给小和尚起个法号。”二师父说道。
“对对对，我把这事给忘了。当初，我们三人入师门，正是成为雾隐派的弟子时，我们的师父分别给我们起了三个不同的法号。智识，智算，智行，这三个法号都一定程度代表了我们三人的志趣与爱好，也代表师父对我们未来的期望。二师弟和三师弟想想，看取个什么。”大师父说道。
“我们的师父法号慧明，慧字辈。我们都以智为法号，是智字辈。我们的师父那一辈，更喜欢神秘的东西，所以对灵气，精明这一类的人格特质更喜欢，因而他们大多都是以慧为人生目标。到我们这一辈，更喜爱人的话语有说服力，所以对智更偏爱。如今，农人又重新堕入浑浑噩噩之中，只关心自己的利益，而不喜欢去做复杂的事。就我而言，我还是希望小和尚单纯一些，能够有颗简单的心，能够有所坚持。”二师父意重心长地说。
“二师弟说得对。少年不知愁滋味。我们年轻时，不也是如此嘛。年轻人无忧无虑，思虑单纯，才能静心去研究一些心中所想。等到年纪大了，心思杂了，就没有当初的热情了。而人的一生，就靠当初的赤子心活着，才能从心所欲不逾矩。”大师父也感慨道。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常拂拭，莫使惹尘埃。两位师兄既然这么喜欢本真心，那就给小和尚取法号‘明心’吧。心如镜明，拭去人生一切烦恼。”三师父接着说。
“明心，我看可以。有颗明亮之心，才能看清这世界。心明如镜，才能照见人生苦厄。有些术士把镜子当做法器，看重的也是它能照出真相的神秘力量。”二师父说。
“明心，我看可以。只有擦净本心，才能祛除偏见，看到他人的本真心。”大师父听了二师父和三师父的话，表示赞同。“行，那就这样吧，也不早了，先散了吧。”
于是，我和师父们就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三五日后，大师父闲下来，把我叫到了禅房。
说实话，我跟大师父呆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在我心中，我有些怕大师父，或者说敬畏大师父。大师父的气质，很自然地有种威严，每次靠近他都感觉如临深渊。自小，我跟三师父待在一起的时间多，跟师父们的师父慧明和尚，也常在一起，他们都平易近人，平时都乐呵呵的。对我这种人，心思有些重的人，他们总能以笑声化解，使我们相亲近。
大师父不一样，大师父眼神里有光，看人似剑一般锋利。我每去见他，都不敢直视，迎接他的目光。人感觉在他的目光之下，心思都无法隐藏。每次与大师父在一起，我都在一旁低着头，应答着大师父的话，不敢多说一句话或多做一个动作。
大师父见我进了禅房，就让我和他在桌边面对面坐着。我感觉有些不习惯，很不自在。以前，我都是跟大师父打个招呼就走，花不了一盏茶的时间。现在，得跟大师父坐一起，聊天，使得我很紧张。
大师父看出了我的拘谨，给我倒了一杯茶，自己开了话题，“我知道，你跟你三师父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些，跟他很熟。你跟我不常见面，见面也是客客气气的，只谈公事，甚至有些怕我。其实，你也不必怕我或是对我有敬畏之情，这只是性格使然。我虽对人性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去帮人协调人际关系。但我却对与人打交道，没有很大的兴趣。我更喜欢一个人呆着，研究些自己喜欢的事。这听起来很矛盾，就像一个没有耕过地的人，去教那些农人老手耕种。其实，这也不难理解。俗语有云，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人际的事，真相其实跟明白，只是在欲望的掩盖下，越显复杂。只需要一个人，拨开那迷雾，说句公道话，人际矛盾，自然迎刃而解。”
大师父说到这，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水。我看他喝水，我也喝了一口茶。大师父见我没说什么话，就顺着自己的话，接着往下聊，“你需要时刻谨记一条，人是先有目的，有欲望，有情绪，而后才有言语与行为。言语行为如同傀儡，背后都有操控者。曾有个樵夫，他砍柴用的斧头丢了，他怀疑是他的邻居偷去了。他偷着观察他的邻居，寻找偷窃的证据来证明自己。他越是观察，越觉得他的行为可疑。甚至，他觉得邻居笑着跟他打招呼，也是在使坏，在反向测试他是否发觉斧子被偷了。后来，斧子在自家的柴堆里找到了，并不是邻居偷了他的斧子。他再去观察邻居，就发现邻居是那么和蔼可亲，行为并无可疑。”
大师父见我有些发愣，说到这，就停了。突然问道，“小和尚，你说雪地里的影子是什么颜色？”前面，我有在认真听大师父的话，但抓不住重点，有些犯困。大师父这么一提问，我一下就清醒了。再回味了一下问题，我回答道，“影子是黑色的，在雪地里，不就该是灰色的吗？”
“灰色，这是大部分人的答案，也是很合理的答案。但实际上呢，并不是灰色。你若去观察一下，就会发现是蓝色。世间事大多如此，本是一件事，但不同的人看到了不同的事实。甚至，同样一个人，也能看到不同的事实。就像雪地影子的颜色，灰色是一个事实，蓝色也是一个事实。只有你心中有个雪地影子是灰色的执念，再去实地观察一下，才能发现其中的真相。不然，两种真相会一直存在同一个人的心中。”
“这是我所学的精髓，也可以说是我的全部心法。真相通过不同的路径，进入人的心灵，可能形成不同的事实。这些事实可能会相互矛盾，但可以共存在人的脑海里。人有时会因欲望或恐惧，去努力忘记这些矛盾。不过，矛盾的事实只有在其真正矛盾时，才会成为问题。其他时候，人还是可以过得很好，雪地影子的颜色是灰色还是蓝色，跟生活关系不大。除了矛盾的事实，更难改变的是，对事实的执念。有些人，过于自信，使得他们坚信自己的事实，不容他人质疑。他们要一路走到黑，最后把自己圈禁起来。就拿丢斧子的那个例子，如果那个人是有执念的人，当他找到斧子时，他还会说，这个坏邻居，看到我怀疑他了，就把斧子还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