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寂静,偶有鸥鸟飞越,不闻鸣叫,留下沙沙挥羽之声,亦不见江水泛涟漪。
不出三里,南梁二十万水兵精锐虎视眈眈。
韩少将军坐在甲板上,银白长袍,铁甲虎靴,黑眸低垂,指尖轻敲着座椅扶手,若有所思,一言不发。
只见他右臂轻轻一抬,岸边瞬时灯火通明,骤现北献三万守卫军队,整齐肃穆。
两方的萧杀之气早已跃于江上,只是迟迟未动手,静静的对峙。
献方兵力只有敌方十分之一,且长年于西北荒漠之地作战,献兵大多不习水性,面对南梁水路上所向披靡的水师,此战必输无疑。
韩澈凝视着平静无波的江面,沉默的江水像是一团休想挣脱的深渊,告诫着他:既已入局,便为死门。
箭在弦上,绝无可能回头。察觉到身后仍隐于黑暗的某人突然身形微动,韩澈素拳半握,取出战符置于桌上,此间抬眸,目光坚定,掷地有声对众人道:“战。”
半年前。
“小燕怎么又落榜了……”
春风凉习习的,韩澈在姚秋和的院子里置了一把梯子,两人时常坐在屋顶上聊天。姚秋和近日因为燕游第二次春闱落榜的事耿耿于怀。
“那还不是因为你天天带他出去玩,不让他踏心读书。”
韩澈不知从哪里寻来一片芭蕉叶,遮在脸上,兀自躺下来,丝毫不顾及他往日塑造的温文尔雅公子哥形象。
一晃被他们从水仙镇带回来的柳芊芊已经要过十一岁生日了,说快不快说慢不慢的,他们一起在帝都过了一年多的安生日子。
宜兰洲岛具有得天独厚的险境地势,易守难攻,不宜兴兵,因此得以在北献和南梁之间夹缝求生,左右逢源,长年需向两国朝贡鲜花、虫草。
虽为弹丸之地,也难逃大国觊觎。此次虫疫,南梁闻风而动,占得先机。
兆宁公主率领军队护送着数十位医官登岛,挽救花都的百姓于水火。南梁军队精锐趁机于岛上驻扎,宜兰洲岛主再无能力抵抗。南梁不费一兵一卒,拿到宜兰洲岛的国书,让宜兰洲岛成为其附属国,与北献彻底划清界限。
柳老伯在他们到访的第三天便猝然病逝了。
短短的几天花都之行,众人却一齐看尽了生死老病,阴阳永隔。
天灾招致人祸,人心惶惶。若不是南梁救济,宜兰洲岛,百花之都,将不复存在。
姚秋和等人与兆宁在宜兰洲岛告别,而魏叔玉和寒江客,则是在他们到达帝都的第一天,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陛下当初罚你誊写一年的平遥地方志,马上就要到期限了,你可抄完了?”
韩小侯又在“忠言逆耳”了。
姚秋和心虚的眨眨眼,撇嘴道:“真的要交吗?”
“不然呢?”
韩小侯一甩芭蕉叶,露出了过于俊秀的侧影,月光盈盈下,妖孽尤甚。
侯府中曾有溜须拍马的侍女向姚秋和提起过,姚姑娘与韩小侯爷生得“联相”,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想到这里,姚姑娘托腮,眨巴着眼睛,专心致志的欣赏韩小侯爷的美色。
“你一把火端了人家的官府衙门,虽说把事闹大,可以让百姓知道英国公和地方官相互勾结,他们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恶劣行径,引得民愤沸天,陛下可以顺势铲除一些杂碎。但是,这毁坏公家财产的罪名,姚姑娘当仁不让,就别推辞了。”
姚秋和:“……”
“陛下借此机会处置了一些尸位素餐的朝臣,但英国公权势滔天,手握重兵,又在军中声望极高,眼看西边又要起战事,陛下一时半会儿不会动他的。”
话没说完,韩小侯的扇背就落在了姚姑娘的额头上。
“所以啊……你最近别想着给小爷找事。”
姚秋和瞪了他一眼,摸了摸鼻子道:“……我没有。”
姚秋和岔开话题:“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韩澈瞥了她一眼,突然长叹一声,芭蕉叶又重新盖了回去,闷声道:“最近总有司谏弹劾我,说我就是倚仗着父亲,如今这高官厚禄,得位不正。”
姚秋和薄唇一勾,冷笑道:“不知你横扫边疆时,这位先生他在哪里乘凉。”
她生气时,眉尾便一跳一跳的。
叶下传来韩澈的几声轻笑,他倒是满不在乎:“古往今来忠心之臣,不都是居安思危,替陛下担忧提防的么。从军之人,领兵打仗,最怕的就是功高盖主这四个字……”
周遭愈加静谧,蓦地察觉到失言,韩澈歪头瞟见姚姑娘正愣愣的给她自己瞧手相,便单手撑起来脑袋,心虚的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今儿早上在朱罗院,你吃了三个灌蛋肉饼,怎得如此能吃。”
“能吃是福。”
姚姑娘好像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唇角是甜甜的笑容,媚眼如丝,映着清泠月光,惑人心神。
“澈,你上次教我的那首塞外曲,我还没学会,你再吹一次。”
看来姚姑娘也有意要避开刚才的话题,冷玉色的虎骨笛在她指尖打了几个漂亮的旋儿。
“我不。”
韩澈下意识的反驳道。
“……快点╰(‵□′)╯”
“不教。吹了八百遍你也学不会,笨死算了。”
韩澈拍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打了个哈欠,偏过头去。
姚秋和枕手若有所思的望向头顶微茫的星辰,背过去佯睡的人却又传出轻笑声。
“喂,你别打我……”
“嘶……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本非君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