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
玉琴冉从外归来,见一壮汉着急忙慌的从焚苼阁出,因他面相凶悍狰狞,不由得疑惑起来。
待入了焚苼阁,便瞧见容煞玦坐在那儿,正满面踌躇。
“刚才的人,也是来签契约的?”玉琴冉坐在他身边,给自己倒了杯茶,还没来得及喝,被容煞玦一把夺了过去。
只见他猛地一饮,愤然道:“每次,这种时候最让人无奈。
冉儿,你知道的,契约乃是命中注定,是神女早就定好的。可,不是每一次、每一个人都是无辜的那个。”
从玉琴冉接触契约内容开始,她见到的都是亦如深有仇恨无力报复的执念,便自以为这就是契约,已是天道。
直到今日,她才明白,何谓真正的天道。她才想起,前世因今生果这句话。
“那个男的,今世是个悍匪,前一阵子,刚刚杀了何家村一十八条人命。其中,年长的有六十多,最小的还在襁褓之中。后被朝廷通缉,碰到一个对他穷追猛打的人。
于是他,来到我这里,签了契约。”
玉琴冉仿佛没有听懂,“啊”了一声。很快反应过来,不由得凝眉道:“这意思是,这个人居然以命换命,还要害人?”
这怎么会是神女的决定?莫非,是前世的债?
“唉,没办法,这派来的人,恰恰是前世勾结官府买凶杀他的幕后主使。
尽管今生,他为人正派、从不欺压百姓,一直行善,可是这前生的债,他必须还。”
大约,神女是要告诉世人,这世间无绝对的对错,亦无绝对的善恶。
可,一十八条人命,难道也是前世的错?如此循环往复,根本理不出个最初的因,也得不了最终的果。
“罢了罢了,既是神女定好的,你无奈个什么劲?”此刻的她,心中纵有千万思绪,也不能直言。
自从一周之前,从容煞玦这里得知了身世来由,心中又不免生分了几许。
那日,容煞玦说,改名换姓只是怕其他焚苼阁的人发现,影响她的命数。
而夺走的记忆,是契约的条件之一。
当年的契约,是以哥哥连习故的性命换来的,她却毫不知情、心安理得地活了这么多年。
如今,虽无记忆,却有了悲痛的感情。
“我打算改回原来的姓名,不能让我连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消失了。”
玉琴冉,不,连初华,此刻那眼中所含,除了不可抗拒之外,竟带着几分仇恨。
不知怎么,眼见她如此神情,容煞玦竟揪心的痛。“好,这当然可以。
但是,那签约的人……”
丝毫不敢多对视片刻的容煞玦,声音也低了许多。
“我只在说连家,没说要报仇,你,紧张什么?”连初华此刻的语气之间,无不是冷嘲热讽,却转念一想仍寄人篱下,不好如此嚣张,便又扯了个笑容,“我知道天命不可违,只是从今往后,我不想再被人唤做玉琴冉了,阿玦,你应该懂我,对么?”
每提及一次“玉琴冉”三个字,容煞玦便更加慌张不已,也只是轻轻颔首,再不言语。
春来初入夜,秋华一如故。
连初华,这可是爹娘给的第一份礼物,她不能再抛弃了。
翌日一早,本打算出去散散心的连初华,于焚苼阁的大门口,捡到了个女娃娃。
看着约莫五六岁的样子,蓬乱的头发搭在身上那褴褛的衣衫上,下裳也是破破烂烂的,鞋子甚至有一只不翼而飞了。
“醒醒,醒醒。”连初华小心翼翼的蹲了下去,拍了拍孩子的肩,拍的很轻,生怕吓着她。
“姐姐。”她醒了,歪着脑袋望着连初华,甜甜的唤了一声。
一瞬间,连初华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么小的孩子能随随便便找到焚苼阁?
“咕”的一声,从那孩子身边清晰传来。
望着这个孩子,连初华也不似以往那般,目光之中更加的温柔,朝她伸手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是和家里人走散了么?”
那孩子有点怯生,小手想抬起却又不怎么敢的模样,越发令人心疼。
“那你先随我进去,我给你弄点吃的,待会带你去找你爹娘吧。”连初华很小心翼翼的握住了她的小手,轻轻地将她拉起,掸了掸她身上的灰尘,便领着进去了。
此时,容煞玦还没有从书房里出来,便不知家中来了个小客人。
待那孩子吃完,正意犹未尽之时,容煞玦缓缓而来,手上还捧着一本书。
来时,目光全在那书籍之上,一边走着,一边问道:“你不是说要出去走走,这么快就回来了?”
连初华和那孩子坐在那,也是直勾勾的盯着这个眼睛里只有书没有人的家伙,皆是默不作声。
一时间,沉默的氛围,令容煞玦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将书合上,彼时才瞧见,连初华的身边还坐着个小不点。
“她是谁?哪来的?”容煞玦一时间有些诧异,还退后了两步。
又见这孩子身上皆是灰尘,立马小心翼翼的将书放在一边,不免仔细打量起来。
“刚才在门口捡的,除了喊过我一声‘姐姐’,其他问什么都不说。”连初华起了身,朝着容煞玦走了过去。
每每看着容煞玦特别宝贝他的书籍之时,连初华都迫切想要了解,到底是什么珍贵的书,能让他这么爱不释手?
还没瞧见书名,便被容煞玦一步走过去,遮的严严实实。
“那你也不能随随便便捡个孩子回来啊,此多事之秋,赶紧送走。”
连初华没有急着回答,又默默的坐了回去。静悄悄的屋子里,甚至也听不见她这一两步的走路声。
她坐下时,抬头望着他,有些冷漠:“我可不曾说过要留下她,你怕什么。只是她一个小孩子,流落街头若是被有心人拐走,你说我于心何忍?
来,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家住哪里?”
朝着那孩子招招手,便将孩子拉近身侧,轻声细语的问道。
那孩子笑起来是真甜,明眸皓齿,应当是个机灵的孩子。“我叫小碗。”
“小婉,婉约的婉吧,那你家在哪?”
连初华与容煞玦也是搬来没多久,对这个地方还不算十分了解,纵使她说得出她家在何处,也要费些时候去寻。
“不是,是这个碗。”忽地,这孩子指了指饭桌上的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碗,这么、这么普通的名字?
连初华也只是惊诧片刻,但毕竟小碗衣衫破烂,若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起这个名字,倒也不足为奇。
收起了惊讶之余,又问道:“那,小碗,你告诉姐姐,你家在哪?”
此时,谁都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容煞玦竟浑身不自在,不寒而栗。
这小碗的声音,怎么会这么熟悉?熟悉到,一个名字即将脱口而出,却万万不能说出口。
“我家?阿玦哥哥,你应该知道我家在哪儿,对吗?”
彼时的小碗,眼神之中再无澄澈,笑容之间也尽是阴森。
一转身,问得容煞玦措手不及,却又恐慌不已。
那小碗的神情、声音,像啊、太像了,简直就是那个人啊!
“你到底是什么人?”连初华惊得从椅子上弹起,迫于无武器在手,便只能默默退后了几步。
一边是神情异常甚至诡异无比的小碗,一边是惊慌失措甚至诚惶诚恐的容煞玦。这难道是什么厉鬼,连容煞玦都忌惮如此?
“我,我是小碗啊。
哦,对了,我还有个大名……”
小碗回眸之际,亦是寻常平静的面容,只是嘴角越是上扬,那画面就越显得可怖。
“不,你不是她!”
那同一时间,容煞玦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他极力的想要阻止,阻止那个声音的继续发声,阻止即将脱口而出的名字。
他很清楚,这个名字带来的,是他无法承受的失去。
“玉琴冉。”
霎时间,她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