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按照安瑶的想法,靖王府的人一定会很快追来,那自己变成狐狸到处躲一躲,怎么都可以稍微拖延一下时间。她就不信在这皇城中,还有人能一直对她紧追不舍。
谁知这一段地方,正是人家最密集的地方,一长排一长排的小院子,全是挨挨挤挤的人家,每户人家的小空间一目了然。她晕头转向地跑进去一看,整个院子里就两棵孤零零的枣树,一点躲藏的地方都没有。
这家的女主人正在磨着一些什么东西,冷不丁见到一只全身是血动物从墙角的洞中钻进来,吓得惊叫了一声,都来不及分辨安瑶是个什么物种,顺手拿起墙角竖着的大扫把就开始打她。
一时间,安瑶只觉得满世界都是扫把影,主人家倒不是存心要打死她,而是觉得这么只东西窜家里来不吉利,想把她赶出去。可身后便是那可怕无比的黑衣人,安瑶怎么可能后退?硬着头皮在院中转了两圈,终于又找到了另一个供猫狗出入的洞,钻到了邻家。
这户人家倒是没有主人家在,院中却养着一条大狗,一感到空间被侵犯,大狗顿时发了疯,露着雪亮的尖牙把安瑶撵得到处跑。
这么着,安瑶四肢虚软地跑了几趟,终于彻底迷失了方向。
对于一只小白狐狸来说,整个世界实在太大了,她身处一个个小四合院中,只感觉蚂蚁进了一个连一个的纸盒,抬头只能看见四角的天空,哪里还分辨得了东南西北?
一开始她还想着要找萧北炎,硬咬着牙四处跑,渐渐地,意识再也控制不了身体,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院落,她近乎凭着本能般地挪到一个杂物堆旁,找了个最隐蔽的角落一头栽了进去,就再也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了。
大概是黑衣人之前给她看的奇怪的东西,安瑶在黑甜乡中,再次接上了前头的梦。
这次,她的梦中没有人诱导她去寻找什么白光,而是又回到了小白狐被种入奇怪东西后的痛苦状态。但这一次,安瑶的灵魂没感到什么痛苦,她只是半漂浮在空中,有些懵懵懂懂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与小白狐一起被抓出来的动物很快全都痛苦地死去了,只有这一只瘦瘦小小的狐狸,不知是天赋异禀,还是实在太弱,几乎全程趴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扭曲的面部和抽搐的四肢,提醒着众人它也在承受着不堪的痛楚。
房中的人似乎已经太习惯这些了,根本不在乎这种惨状,只是每一只动物死去时,才有些失望似地摇摇头:“圣蛊到底是太霸道了一些,狐黄白柳灰号称灵物,可这些山野间寻常能找着的东西,到底也不过是些蠢物罢了,怎么可能承受得起?”
有人走上前来,一个一个动物地查过去,那些肢体都残缺不全、内脏四露的,自然干净利落的一收一扔,直接不看了。稍微完全一点的,则会看看呼吸,又拿根木棍捅几下,见实在没反应了,也清理到外头。
小狐狸也很快随着所有的尸体被清到了外头。安瑶的魂似乎是跟它连在一起了,晃晃悠悠也跟着往外飘,这回看得更明白了一些。不大的院落中,堆满了动物的尸体,血腥味和臭味混杂在一起,让人几欲作呕。
也不知这些人用了什么法子,并没有多远的小房间中,竟然没有一丝味道,也是邪门无比。
而院子最中央,则有一大一小两个笼子。
大笼子中,装着一条足有水桶粗的大蟒蛇,但此时已经彻底死透了,连血肉都大半溶蚀干净,露出森然可怖的白骨。而小笼子中,则装着一条碧油油的小蛇,绿到几乎透明,一双眼睛跟红宝石似的,红得发亮。
本该是非常可爱的一条小蛇,但此时,它显然也处于非常不正常的状态,狂躁而痛苦,眼珠子几乎红得要滴出血来,蛇口大张,那分岔的蛇信,竟然是紫色的。它在笼中痛苦地打着滚,细细长长的小身体纠结成一团,时不时地就扯下一大排鳞片来。
一人把小白狐和其他动物尸体丢在其他动物尸一起,对着院中的人吩咐:“把这些晦气东西丢了。”
又道:“别蠢到全丢在一处,那是摆明了告诉人家有问题,这里丢一点那里丢一点,河里头井里头,田里地里山里,人多的地方,那些脑满肠肥的官员爱去的地方……全都丢一些,这些圣蛊不能白费,虽然没孵化成功,可也该让这些该死的萧国人吃些苦头。”
院中同样是几个看不清面目的大汉,齐声应是后,熟练地用几个袋子装着动物尸体,四下分散了。
接下去,便有人扛着装了小白狐的袋子到了安瑶无比熟悉的地方:皇家猎场外。
这时候的猎场,已经巡视相当严密了,这人走了好几圈,终于找到一个稍微近些的地方,把瘦巴巴的小狐狸丢了下去。
小白狐实在太小了,掩在高高的草木中,竟然几日都无人发觉。它也并不腐烂,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躺了好几日,四肢忽然动了动,然后,有些迷茫地睁开了眼。
安瑶清晰地看到,它的瞳仁中,有一条红色的线状物一闪而过。
然后,它拖着瘦小的四肢,费力地向着上山的方向走了一段,踩中了猎人的陷阱,一下子被倒吊了起来。
小白狐虚弱地呜了一声,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吊了起来。它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底红光和清光交替而过,红光闪过时,整只狐狸就变得暴戾又急躁,清光闪过时,整只狐狸在恐惧中,又带了一点让安瑶非常难过的悲伤。
安瑶在旁边看了许久,眼睁睁地看着红光越来越盛,清光越来越微弱,最后,那小狐狸在清醒的状态下,眼中的悲伤越来越盛,盛到极处,成了一种决绝。
于是在下一个红光占上风的时候,小白狐的身体忽然抽搐了起来,红光仿佛遭到重击一般,剧烈地挣扎了起来,明明灭灭,最后慢慢地、不甘心地熄了下去。而这之后,那一丝清明,也再也没有亮起来过。
整只小狐狸,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经过自己的抗争和努力,与体内的蛊虫,同归寂灭。
安瑶静静地悬在半空,为这只小白狐的坚决默哀了一会儿。
然后,她发现自己的灵魂慢慢地合到了狐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