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流觞,这是文人墨客诗酒唱酬时常进行的一项活动。顾名思义,便是一群人错落地坐在一个弯曲的水道附近,以酒杯从上头顺流漂下,停在谁面前,那人要么就表演才艺,要么就喝酒,算是一件非常能调动气氛的事。
端王府的后花园中便有穿流而过的清澈水流,相对平缓,不会太过湍急,倒是正符合要求。众人说动便动,一行人立刻向花园走去。
安瑶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心下又有些着急,又有些好奇。她夹在一众女眷之间,左右看看,发现这些女子丝毫不见拘谨,自自然然地就结伴成行了,巧笑倩兮,美目顾盼,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情流转,倒是成了一道颇为亮丽的风景线。
大萧的风俗真的与她以前了解的大部分古代世界相当不一样,在保守和严谨中,往往还洋溢着一种出人意料的开放和包容,倒颇有几分“长安水边多丽人”的盛况。
到了水渠旁,端王府的下人早已预备妥当。女眷坐的地方隔着疏落的花木,空阔处更有半透明的低矮屏风遮挡。从这头可以看到另一边的情形,男子那边往这侧看,却是隔雾看花,并不分明。
安瑶暗叹安排之人心思的巧妙,从男子那边可以看到这边香云如织,花红柳绿,隐隐能听见莺声燕语,偏偏又看不分明,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倒是既顾及了女眷,又平添无数风情。
到了水边后,那些妆容发式来看明显已嫁做人妇的女子就自动含笑往后退,三三两两地坐下来聊家常了,一部分未婚女子也笑着往后躲了躲,很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但大部分未婚女子,却是拉拉扯扯、你推我搡地继续向前,坐在了花木或屏风后头。
再看看河对面,那些坐得离河渠近的,也都是些仪表堂堂、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安瑶忽地福至心灵: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分明就是个大型相亲会!
当然,因着之前的诗文唱和已经足够热闹,这也就是个穿插项目,顺带的事儿。
想明白了这一节,安瑶顿时囧囧有神,不着痕迹地往后退,试图混入“已婚”“已订婚”人群中。
结果小算盘再一次落空了。
凌薇这位大小姐,因着钟情于萧北炎,也不愿意去河边,奈何她又没有婚约在身,立刻被女伴们打趣了一通,她们还委婉些,端王妃可是着实调侃了她一番,硬要拉着她去前头。凌薇满肚子不情愿,又没有什么理由拒绝,眼角的余光一扫,扫到了悄悄往后退的安瑶。
本着要死大家一起死的原则,这位大小姐毫不犹豫地抬手一指:“又不是我一个人往后退,喏,那边,安……安什么来着?你也想溜?我不管,你也一道上来!”
一下子,安瑶又成了多重视线聚焦点。
她无力地望天,默默吐槽,这位凌小姐,一定是上天派来给她增加坎坷的。
端王妃目露一丝诧异,不过今日请的人实在太多了,看安瑶的装束,又实在不像重要的客人,何况凌薇也压根没记清她的名字,便也暂时抛到了脑后,只笑着说:“原来还有逃兵呀?这可不成,被发现了就乖乖上前吧!”
安瑶低着头,生无可恋地墨迹到河边,很快,活动就正式开始了。
作为主人家,端王和端王妃都是在前头的,由端王起头,往河中放了一个托盘,里头放着两种酒。一种是小酒杯里盛着几乎没有度数的果酒,一种是稍大一点的杯子里盛着低度酒。盘子漂到谁面前,便要喝一杯酒,女子喝果酒,男子喝低度烧酒,然后对上一人出的对子。
能对上,便把托盘继续往下漂。对不上,则要额外罚酒两杯,也就是一齐喝上三杯。
安瑶看看河两岸密集的男女,心下稍稍放松了一些:这么多人,自己夹在中间,大概是难轮到的。
她头脑中努力地想着从小到大背过的对联,试图临时抱佛脚,紧急情况下可以调出来一动。
端王开局说了一副比较寻常的上联,因着年关将近,便是和闹春有关的。一名布衣模样的学子对得颇为巧妙,引起了一片喝彩。
再往下,则是到了端王面前,那布衣学子大约是比较清高的,出了一个颇难的上联,庆王倒是出乎安瑶意料,从容不迫地喝了一盅酒,懒洋洋地就将下联说了出来。那书生本因他搂着歌姬、坐没坐相而目露轻蔑之色,这一来,倒是很有几分诧异,开始有些认真地打量起庆王来。
庆王依旧是那副恹恹的模样,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看也没看那书生一眼。那书生便涨红了脸,似乎是受到了刺激。
大约这漂酒杯也是有技巧的,没一会儿,康王也轮到了。安瑶往那边一看,差点儿没笑出声。这位王爷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草包的大大方方,毫不遮掩,有人在上头出了联,他身边便有人唰唰唰写了下联递给他,他漫不经心地接过来展开,拖长了声调就大声念了出来,中间还为一个字卡壳了一下。
京城中人显然对他的作为早已习惯,见怪不怪。倒是有几人应当是头一回见这左派,颇有几分目瞪口呆。
再往下流了几轮,酒杯忽地漂到了女子这边。几名闺秀模样的女孩子喝了果酒,不功不过地对上了。再往下,却是右相家的千金了。前一位姑娘颇有几分才气,眼珠子一转,出了个很需要巧思的上联:“山羊上山,山碰山羊角。”
右相家的顾小姐喝下果酒,微微一笑,朱唇微启,从容不迫地对出下联:“水牛下水,水淹水牛腰。”
因着人多,两岸的互动容易听不清,便专门有那嗓门亮的下人,两边候着,实时将对联给传喝开。这对联一处,河对岸登时骚动了一下。这种趣联,最考验人的脑子够不够活,顾小姐的才思敏捷,可见一斑。
安瑶看到对岸有些书生打扮的青年,已经探头探脑,想要一睹佳人真面目了。颇宽的河道和花木阻止了这一切,倒让对岸愈发痴迷了一些。
顾小姐面上并无得色,平平淡淡地就将酒杯传了下去。
凌薇也轮到了,她涨红了脸,结结巴巴了一会儿,身边的女伴传纸条给她,她倔强地推开了。安瑶本以为她要罚酒了,谁知她倒是磕磕绊绊地对上了,虽然不甚工整,倒也没大出入。
左相家的大小姐生平最怕吟诗作对,一完成任务,迫不及待地就把酒托往下一送,呼地长出了一口气。
安瑶在一旁看着,倒觉得这姑娘真性情到有几分可爱了。
正这么想着,忽然发现,一大片目光又聚集到了自己身上。
安瑶:“……”
低头一看,盛了酒的托盘果然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自己面前。
这凌大小姐一定是老天派来克自己的,绝对的!
凌薇愣了一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相当快意。右相家的顾小姐看看凌薇神气活现的笑脸,再看看安瑶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不知怎的,似也得了趣,微微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