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瑶是到了第二天,才真正知道萧北炎所说的“要办的事”是指什么。
彼时她正在慢悠悠地喝着一碗菜粥。大冬天的想在北边找点绿叶菜可相当不容易,也就王公贵族家会花大价钱弄个把小暖棚种一点,但在南边,倒也没那么稀罕。青菜碎加一点野兔肉切成的丁,先用点热油爆炒一下,再用小火熬成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没办法,因为一路追着高敏走,他们现在身处荒郊野岭,连暂住的房子都是不知荒废多久了的,自然也弄不到更丰盛的食物,只好一切从简。
但这天,日头刚升起没多久,老远的山脚下便隐隐出现了一队人马。安瑶开始没太在意,但等她一碗粥喝得见底时,那队人马已经到近前了。
为首是辆宽大的马车,隔着老远便从车上下来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身穿官服,见了萧北炎倒头便拜,却是离此最近的文乐县县令,凌晨时分紧急得了上头层层督下来的命令,惊得差点没跳起来。
萧北炎是谁?大萧堂堂的靖王殿下,威风凛凛的三军统帅,皇帝以外大萧最有权势的男人——民间也有传说,靖王殿下战功赫赫,便连那九五至尊,也不敢轻易缨其锋芒。这样一个活在传说中的人物,是怎么跑到自己这小小文乐县境内的?
县令大人被人从被窝里拽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几乎以为是谁在干一件无聊至极又大胆之极的恶作剧了。结果拿冷水洗了两把脸,嚯,说辞还是没变——这就让他更蒙圈了。
不管怎么样,大佛到了自己辖地,总是要迎接的,县令很不幸地当了排头兵,行礼的时候两腿都在直哆嗦。想到据说正在快马加鞭往文乐县赶的各大佬们,再想到这边的灾情,心中暗暗祈祷,希望自己有命活到能扛事的大佬们来。
萧北炎一路上虽然走得偏僻,可也大致知道深荼周围地界乱成什么样的,心里头很不待见这群蛀虫,奈何现在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只面色淡淡地叫人起来,摆足了一朝王爷的派头。
安瑶喝完了粥,看着县令大人一脸不自在地进了院子,见四处简陋的模样,大惊失色地连连告罪,称自己不知靖王殿下到来,未能一尽地主之谊,着实罪该万死。
萧北炎是一贯懒得打这类哈哈的,便由周舒砚代劳。
只见周舒砚一脸似笑非笑:“大人客气了,我与王爷便装出行,一切从简,本就不欲惊扰地方,怎能怪罪大人?大人身为文乐县令,只要庇佑好这一方百姓,便是朝廷最大的福分了。”
两句话就把县令说得心惊肉跳,冷汗都下来了。他偷眼瞧二人,又实在从两人脸上看不出太多端倪,不由地心中暗自叫苦。不愧是京城来的大人物,这也叫人太难捉摸了,听着像是普通的寒暄,又像意有所指,个中微妙,全看心中有没有鬼。
安瑶从两人的态度看明白了,这是相当不待见这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县令了。
待到彼此坐定,周舒砚又问起文乐县今年的情况,一切可否安好。
县令不知他们到底掌握多少事,但实情是无论如何不能吐露的,一咬牙:“下官无能,今年文乐县遭罕见大灾,田地几乎颗粒无收,下官不忍见百姓流离,一边快马加鞭向京城汇报,一面已私自开仓放粮,虽说官粮也不多,可济得一时是一时,下官……不敢退却!”
这话引得萧北炎和周舒砚略有点惊异,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周舒砚忽地挤出了满脸笑来:“大人谦虚了,这般高义,周某自愧不如!”
“哪里哪里,不过尽一地父母官的本分罢了……”县令打蛇随棍上,也是笑容满面。
安瑶没被要求回避,抱着空空如也的粥碗默默地窝在一边,歪着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发现萧北炎眼底已经涌起了杀意了,周舒砚笑得越来越假,而这山羊胡县令……啧,这谄媚逢迎的样子,是生怕别人看不出你是个大坏蛋么?
安瑶一行很快被请下了山,她和萧北炎同乘县令带来的一辆大马车,周舒砚老实不客气地占据了县令坐的那辆,至于县令……咳,养尊处优许多年,早已不会骑马了,被手下带在了身前,一颠一巅差点没把屁股颠成了八瓣。最后下马的时候,腿一软,差点没坐在地上。
周舒砚一挑眉:“哟,大人,没事吧?”
“没事,没事,哈哈……几日没骑马,有些生疏了。”县令大人笑得勉强。
“没事就好,殿下,里边请!”周舒砚夸张地弯腰伸手,将萧北炎往里头迎,然后自己也大摇大摆地跟了进去,活脱脱一副不知民间疾苦的纨绔公子样儿。
县令擦了擦额角的汗,心中暗自庆幸,都是京城里长大的贵公子,哪怕打过几年仗又如何?这地方上的弯弯绕绕,可不是舞刀弄剑能解决的。
再说……看着萧北炎走到哪儿都带着个漂亮姑娘不撒手的模样,县令眼底飞快地划过一丝轻蔑:世人总爱以讹传讹,耳听为虚,眼见才是实,看这靖王殿下的做派,到底有几斤几两,怕还得再掂量掂量。
别是个牛皮吹得山响,实际上一戳就破的。
不,最好是这样,这样就好办多了。
时近中午,县令安排人给靖王殿下接风洗尘,中饭时,只安排了一桌简单的菜品,大部分绿油油的,荤菜都少。萧北炎大大咧咧地搂着安瑶过来,略扫一眼,脸就有些黑了,夹了两筷子菜,再懒得动手。举杯喝一点酒,眉头又是一皱,再不肯喝第二杯了。
周舒砚觑着他的脸色,对县令的笑意便淡了不少,言辞间也不客气了起来。
安瑶把筷子一撇,不满地往萧北炎怀里依:“殿下,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回京城啊?这外头也太艰苦了些,妾身奔波了几日,脸色都差了,皮肤也糙了。”
县令将一切收入眼底,心里有了数,笑得愈发谄媚:“殿下同周公子远道而来,下官来不及好好准备,接待简陋了些,还望殿下和周公子见谅,还有这位姑娘,都请见谅,见谅!嘿嘿,几位先好好休息一番,待晚宴时,下官一定好好接待几位。”
“不必了,文乐县如今正困难,你们艰苦些,也是正常。本王不过因着军情偶然路过,不必大费周章。”萧北炎放下筷子,“这文乐县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本王要出去转转。”
“妾身也想一起去。”安瑶赶紧接上。
萧北炎差点没破功,在县令看不到的地方递了个“没想到你也这么能演”的眼神,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放心,自然少不了你的!”
安瑶笑得柔柔媚媚,心里狂喊:靖王殿下这么能演才出人意料好不好?!!!
不过话说回来,这文乐县的猫腻,可绝对不小啊。
不,也许,并不止文乐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