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大概实在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说了半日的话,又是刻意示弱,又是反复圆前情,竟是一下子被一个看起来年纪还挺小的、挺好糊弄的姑娘指出了刻意遮掩着的部分。
她脸色煞白,看向安瑶和萧北炎的眼神开始闪烁不定,似乎挣扎了许久,最终将嘴角紧紧地抿了起来,竟是一言不发了。与之前表现出来的知无不言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安瑶轻轻叹了口气,萧北炎和周舒砚倒是神色不变,依旧该干吗干吗,半分没有多看柳如眉。
三人越是举止如常,柳如眉愈发坐立不安,缩在袖中的手一直轻轻哆嗦着。
安瑶看她吓得够呛,取了两个小盘子,每个盘子里夹了些小点心,又盛了一碗粥,一并推到这神经过度紧张的姑娘面前:“先吃些东西吧。”
柳儿——也就是柳如眉——惊了一跳,实在没想到这位靖王身边的姑娘会给自己拿吃食。事实上,她被周舒砚带进来时,安瑶示意她坐下,就已经让她够惊诧了,至今也只敢挨着一点椅子边坐着。
再次惴惴不安地看了看在座三人。安瑶一脸理所当然,神情坦荡。周舒砚稍稍诧异了一瞬,便也恢复了平静。至于靖王殿下……这位显然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安瑶身上,时不时给她添点吃食,动作那叫一个熟练。
这位战功赫赫的冷面王爷,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可某些方面,又似乎隐隐与柳如眉平日里的遥想合上了。
柳儿看看递到手边的早点,又看看萧北炎,牢牢的心防忽地松动了一点,猛地将粥一推,小碗在桌上发出了违和的“吱——”的一声:“我,我无意中听到了一点他们的计划……他们,他们做好了两手准备,先驱逐流民,围剿,围剿义军……若是实在瞒不过王爷,那,那恐怕,王爷会走不出深荼!”
叮一下,安瑶的小汤匙磕在了碗沿上,人也差点没呛着,急急回头看了萧北炎一眼:地方上的人,都这么大胆的吗?
萧北炎以眼神示意她淡定:若是犯下了足以诛九族的大罪,横竖都是死,当然可以让他们铤而走险。
周舒砚则又有了几分兴致:“你有特别关心的人反了?谁?你的情人?现下在哪儿?唔,应当没有落在县令他们手上……”
柳儿再次露出被雷劈了一般的表情。
安瑶看得好笑,这姑娘辗转了不少地方,但这个世界到底还比较闭塞,人心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所以说话做事时……嗯,格外容易露破绽。柳如眉算得上比较精明和周到了,但在自己这个穿越者和京城、边境都待过的萧周二人眼中,还是太嫩了一些。
她提醒了一句:“你方才的措辞……义军,一般人可不会这般称呼。”
柳如眉脸色一变再变,忽地愤愤道:“官逼民反,难道想寻一条生路也有错么?”
“你那爱人……是爱人吧?听你的意思,原本家中也无甚留恋的人了——他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安瑶和颜悦色地问。
“没有!”柳儿一口否认,“他才不是这样的人!”
说完才发现自己又透露了不少讯息,立刻又不安了起来。她彻底被安瑶三人打乱了节奏,一时间相当不知所措。
于是接下去,安瑶再想探听些更细致的消息,她就紧紧地闭上了嘴,再也不肯透露半分了。
好在这些已经让萧北炎他们基本摸清了她的底子,倒不是什么危险分子,便也由她去了。反正萧北炎还带着神通广大的影卫,什么事都可以暗中打听,柳如眉知道的消息不过是一个佐证罢了。
日头渐渐升高,萧北炎他们都忙了起来,安瑶一个人百无聊赖,拉着柳儿一道嗑瓜子。柳儿依旧拘谨得很,褪去了风情万种的面具,整个人显得有点倔强和可怜,安瑶也不多管她,一个人自得其乐,只偶尔跟她聊个天气,聊个文乐县的事。
柳儿就这么干坐着大约也实在觉得难熬,一不留神就答上两句,答完了反应过来,又立刻有点懊恼,觉得自己心志不够坚定,应该牢牢地竖起警戒线。不过,大半天相处下来,她对安瑶的言行举止,也着实诧异得紧。
若从安瑶的举止做派来看,这显然是个贵族人家出身的金贵小姐。做什么都自信大方,坦荡自如,一点儿不怯场。可她的用语啊、行走坐卧啊,又着实有些让人迷惑……实在是,太不规矩了。
比如现在,毫无形象地往大椅子上一瘫,嘴里嚼着一小块酥饼,眼睛已经看着桌上剩下的了……这算哪门子的贵族礼仪?!
柳儿在心里默默吐槽着,但忍不住地也跟着瞄了两眼小点心,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哎。
下一瞬,她手里就被塞了一块鸡蛋酥,安瑶一脸幸福:“这个好吃这个好吃!”
柳儿:“……”
她平日里就是这样跟靖王殿下相处的?靖王殿下还真是……口味独特……
如此消磨了一整日,太阳落下来的时候,打探消息的影卫回来了,一部分印证了柳儿的话:“深荼总督的确在暗中调兵遣将,以‘剿匪’的名义。”
没有柳儿在旁,萧北炎的情绪外露了不少,气得差点没拍裂一张桌子:“救灾的本事没有,向百姓动刀子的时候倒是比谁都快!”
“那……要怎么办?”安瑶有些担心地小声问。
“收集他们贪腐的证据,让最近的部队加紧速度过来,在他们动手之际,抓个现行!”萧北炎在沙盘上画了几个圈,又画了一条路线表示援军的速度,最后一个大圈,将所有小圈都囊括在了里头。
周舒砚在侧细细地计算每一支部队到来所需的时间:“那咱们至少还得再拖上三日,绝不可打草惊蛇!”
便在众人商议之际,窗外忽地轻轻被敲击了两下,紧接着,一条暗影悄无声息地翻了进来,是负责守卫的影卫:“木先生回来了,他找到了高敏的踪迹,但是……挂了彩!”
“什么?!”安瑶一惊。
萧北炎和周舒砚也同时起身。
好在匆匆赶过去时,发现木先生只是受了轻伤,已经包扎完毕,见到人来,面带愧色地摆摆手:“老了,不中用了,竟然中了那人在林中布下的障眼法,明明差一点儿就可以擒住那小子了。”
“木老在哪儿发现的高敏?”萧北炎问。
“离蛇族的寨子不远,但并不在寨中。”木老道,“那小子路数很有些诡异,似乎混杂了南边很多杂七杂八的手法,又并不究竟,还有些相当伤身的法子,难道是拜的师父不对?怪哉,怪哉!”
萧北炎追问:“那我们可还有法子再次追踪到他?”
这下木老得意了:“怎么可能没有?老头儿吃了个小亏,可他也别想得着好,身上带着老头儿的两只火萤呢,哪怕跑到天涯海角也别想躲得过!”
“那便好,可否请木老将追踪的法子告诉本王,本王今晚便进一趟山!”萧北炎忽然语出惊人。
“什么?!”四下人都惊呆了。
萧北炎淡定转向安瑶:“你随我一道入山,只有三天时间了,咱们在深荼之事彻底爆发前,解决高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