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琳琅搬到苍翠阁第四天,就回了彩云阁。
她只是早上去祖母那边请了安,回到苍翠阁时,就看到五六个丫鬟小厮在院子站得整整齐齐,不敢作声。而另一边则是几个小厮正在搬行李,陆沧见她来了,“三小姐,少主请您回去住。”
陆景珩是不是对“请”这个字有什么误会?
陆景珩的命令,怕是找老太太也没用,于是琳琅也不去找祖母告状,只让月影去说一声,自己则领着这一群人,安安静静地回了彩云阁。
“少主,三小姐回来了。”陆沧回到明月轩复命。
陆景珩的伤已经好了一大半,如今已经可以到处走动,只是伤口结痂发痒,正是难受的时候。即便是这种情形,陆景珩依然每天处理各种信函事务,书房的桌上丝毫不乱。
陆景珩放下手中的账本,“嗯,传午膳吧。”
陆沧愣了愣,“少主您不去那边看看?”
“我为何要去?”陆景珩声音冷淡,“白云观的事查清了吗?”
“已经有些眉目了,陆海昨日下了山,最晚后日就能回来。”陆沧答道。
陆景珩心里已经有了猜想,让陆海下山一趟,只不过是确认。也正因如此,他才让陆沧把琳琅带回来,只有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才能放心一些。自从四年前沈家被烧,以为蔷薇死了,陆景珩恨透了这种无能为力感,于是彻底放弃科考之路,学着接管陆家的产业,一步一步把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只是如今,这种运筹帷幄的姿态,愈发有些摇摇欲坠了。事情开始朝着,他无法预测的方向发展。
陆沧退下,准备去喊厨房上菜。踏出房门口时又不由得摇摇脑袋,少主这是何苦呢,明明是担心三小姐才把人接回来,现在又何必假装毫不在意。
陆沧走得急,差点与来人相撞,定睛一看,是三少爷的侍卫陆观。两人年纪相仿,关系不错,只是陆观太闷了些,不爱说话,就像一只闷葫芦。所以陆沧便体贴地先开了口,“这时候来找少主,是有急事?”
陆观抬了抬眼皮,“你确定要听?”
陆沧连忙后退,“我有事要忙,先走了!”有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不定听了这一耳朵,就又有苦差事要他去做。
陆景珩本就准备出来洗手吃饭,也差点撞上陆观。
“少主,少爷他有些不对劲。”陆观开门见山,“已经有好几日没出门了。”
陆景珩:“他过年以来性子沉稳了些,不爱出门也没什么奇怪的。”
“少爷刚回来那天还好好的,”陆观顿了顿,“前日大小姐忽然来了一趟,不知说了些什么。自她走后少爷就一直不声不响的,躺在床上不理人。”若非觉得奇怪,陆观也从不会因为一些小事跑来找陆景珩。
陆景珩点点头,“我去看看他吧。”
去往听雨轩必定途经彩云阁,陆景珩只不经意地往院子里一瞥,恰好撞见正要出门的陆琳琅。
这才刚回来,又要去哪里?
琳琅也看见他了,步履不急不慢地走过来,“巧了,我正要去寻你。”
“吃了吗?”好几天没说话,陆景珩冒出来第一句竟是这个。
琳琅点点头,“吃过了。”她胃口不佳,没吃多少,所以结束的也快。
“有何事这么急?”陆景珩这才问起正事。
“我想去瞧一瞧蔷薇姐姐,所以想问你行不行。”琳琅说出心中所想。
陆景珩和陆观皆感到意外。陆观识趣地退到一边,留给他二人说话的空间。
“为何想去?”陆景珩又问。
“陆景珩,你做什么事,都求一个理由吗?”
陆景珩:“......”
很好,她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直呼他的名字。上一次,还是在那个误会丛生的除夕夜。
“好,等我回来,我陪你一道去。”陆景珩忍住心中的不快。
陆琳琅点点头,随口又问:“这是去哪里?”
“去看看景琰,”陆景珩又看她,“你这几日见过他吗?”
琳琅摇摇头,“从那天回来之后就没见过面,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陆观:“......”他这是一下又带回两位主子。
琳琅来听雨轩的次数一只手数的过来,大多数时候都是陆景琰来找她玩。如今院子里静静的,陆景琰仰躺在榻上发呆。
“这么好的太阳,怎么不出去走走?”琳琅先踏进门。近日天气转暖,今天更是个出太阳的好天气,外面已经不怎么冷了。
陆景琰闻言愣了愣,“琳琅......”
再一看,大哥也在后面来了。他就这样躺着,两个人影背着门外的阳光,只看到不甚清晰的两个轮廓。他又想起堂姐说过的话,愈发觉得,这两个人,很般配,很般配。
“怎么还不起来?”陆景珩已经走到榻前了,以前弟弟还是很敬畏他的,如今也不知跟谁学的,愈发放肆了......想着想着就看向身旁的小姑娘。
陆琳琅:“......”她丝毫看不懂陆景珩此时眼神的意义,于是以为他是让自己去帮陆景琰一把。
琳琅走上前去,拉起陆景琰的胳膊,“是不是躺久了,身子都难动弹了......“说着话,陆景琰突然一下弹起,右手推开她的手掌。
陆琳琅:“......”她都要怀疑陆景琰今天是不是受邀表演迷惑行为大赏。
陆景珩看看陆琳琅,陆琳琅又看看陆景珩,面面相觑之下,还是陆观打破这场尴尬,“少主还没用膳吧,不妨与少爷一起。”
也是到饭点了,于是三人在圆桌围着坐下,距离......恍如正圆的三等分点。
琳琅之前不饿,这会儿看到五花肉,突然有了食欲,于是率先动筷。
陆景珩:“......”
陆景珩眼神:不是说吃过了么?
陆琳琅眼神:怎么了?又不是蹭你的饭?
两人的“眉来眼去”,此时在景琰看来,愈发觉得心里不舒服,吃不下饭。
一块肉夹到他的碗里。由于桌子不小,琳琅是起身夹的菜,用的也是公筷,“这个好吃,不骗你。”
陆景琰:“.....”他夹起来放入嘴中,果然好吃,于是又伸手多夹了几块到碗里。
陆琳琅:“没骗你吧,这个放了糖和醋,可以中和五花肉的腻味。”
旁边的丫鬟闻言插话道:“正是听了三小姐上回说的,做菜的时候加了糖和醋调味。”
陆景珩:“......”
再多说几句这碗五花肉,他都要忘了今天来这里的正事,“景琰,近日不见你出门,为何闷闷不乐?”
陆景琰闻言愣了愣,抬头对上大哥的眼神,又慌乱地低下头去,“无事,就是前些日子累着了,如今有些懒怠。”
这个理由显然不具备说服力,距离陆景琰考试结束,已经过了十来天了,再怎么休息也应该养回精神了。但是陆景珩不再追究,“既如此,那你好好休息,再过几日就放榜了。”弟弟不想说,他总不能逼迫他。他若想查,从陆灵瑶那边盘问会更快。
听到“放榜”二字,陆景琰有些心烦了,于是转移话题,“大哥为何会与琳琅妹妹一道过来,妹妹不是搬去祖母那边了么。”
陆琳琅抢答:“有人卷了我的行李铺盖。”
陆景珩:“......”若说以前的陆琳琅是一株清新可爱的文心兰,那如今便是一丛带刺的玫瑰,不扎你两下,心里就不舒坦。
看弟弟的眼神飘过来,陆景珩也有些心虚了,“天气暖和了,我想着彩云阁方便晒太阳。”
编,你就接着编。琳琅也不戳穿,而是接着他的话往下说:“是啊,这天气这么好,不晒太阳多可惜。”
陆景琰闻言,“那下午我们一起去放纸鸢吧。”
琳琅一听放风筝,来了兴趣,但是又想起还有正事要做,“今天不行,待会儿我去看看蔷薇姐姐。”
陆景琰一块肉差点噎着,婢女连忙倒茶,茶水喝下后才好点。他顺顺气,“你去,看蔷薇姐姐......”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又看向大哥,仿佛在寻求这件事的真实性。
陆景珩也不大想说话,于是终止话题,“食不言。”
饭后,由于陆景琰想跟着,陆景珩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于是探望蔷薇的队伍扩大到三人。
陆蔷薇住在大夫人的偏院,院落并未取名字。陆景珩安排了四个丫鬟两个嬷嬷照料,再加两个打下手和跑腿的小厮,这小院子里的配置,和琳琅的彩云阁差不多。陆悬每日早晚各来问诊一次,针灸每天都在用着,安神药原本是开了的,但是陆景珩认为这药伤身,还具备一定成瘾性,于是只能削减用量,每日只在针灸前喝下去,方便陆悬施针。
如今晌午刚过,陆悬自然是不在的,只有几个丫鬟在房间伺候。原本还算安静,只是当陆景珩率先进门后,蔷薇的反应异常剧烈,缩到床榻角落,身子发抖得厉害,嘴里不停念叨着:“不要过来,再过来我杀了你!”
这反应,之前已经有过几次。蔷薇对他人的触碰十分介意,到了沐浴更衣的时候更是麻烦,得要三四个丫鬟一起上阵,累得满头大汗才勉强成功。丫鬟们苦不堪言,但大少爷的安排,没人敢有怨言。
陆蔷薇尖叫不停,把床上的被褥踢到地上,连带着床边案台上的碗也被打掉,在地上碎裂开来。眼急手快的丫鬟立马跪在地上收拾碎片,避免蔷薇有机会接触碎片伤到自己。这事情之前就发生过,还好只在手背划了一道浅伤。
琳琅看得触目惊心,她鼓起勇气,越过陆景珩,走上前去。身后的陆景珩想拦她,琳琅朝他解释,“我不靠近,就是有话想问。”
琳琅看向床边战战兢兢的几个丫鬟,尽量将语气放得温和些,“蔷薇姑娘这几日,这样发作过几次?”
丫鬟们面面相觑,最后是一个胆子稍微大些的回了话:“住进来这四天,发作过五次。”
“五次?都是什么时候,你能记得吗?”蔷薇的发抖和尖叫还在继续,琳琅只能将说话音量提高一些。
“记得的,陆悬大夫每日早晚都来问诊,早上把脉晚上施针。姑娘有三次发作都是这几天的早上,陆大夫进门的时候......另两回,是小虎进来搬柜子的时候,因着大少爷说,房里尽量空一些,不需要的器具就都搬去别的厢房。”丫鬟说完,还紧张地看了陆景珩一眼,生怕自己说错话。
小虎想必就是某位小厮了,而另外几次都是陆悬来这里,琳琅心底隐隐有了一些猜测,“陆悬大夫每日来两次,早上的时候蔷薇姑娘见着他,病症会发作,而晚间的时候,在他来之前蔷薇姑娘就已经喝了安神药,睡下了,对么?”
丫鬟有点迷糊:“是,是的。”
陆景珩皱眉,这又和陆悬有何关系,他每日辛苦问诊难道还做错了不成?
“你们二位,能否行个方便,先去外面喝杯茶?”琳琅转头看向杵在门口的兄弟二人。
陆景珩:“......”真的是越来越不懂礼数了!
陆景琰扯扯大哥的衣袖,劝了一句:“大哥,这里有这么多人,琳琅不会有事的。”
陆景珩看了一圈,年纪最大的嬷嬷连忙道:“少爷请放心,有老奴在,定不会出乱子。”
兄弟两人在正厅落座,茶水端上来,谁也没心情喝,陆景琰突然想到一件事,“大哥,我记得琳琅刚来的时候,不是还帮你拷问了两个细作。我觉得她很聪明的,有自己的一套办法。”
陆景琰已经知道陆琳琅是郡主,但却不知她并不算真正的郡主。这一点,整个陆家,只有陆景珩一人知道。他知道她来自遥远的未来,上了很多年的学,学了很多他捉摸不透的知识。但是这次事关蔷薇,他不可能像上回那样,任由她的办法来试验。
两人走后,琳琅就开始了自己的试探,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温柔一些,“蔷薇姐姐……”
没想到陆蔷薇对自己的名字也反应颇大,琳琅只好立马改口:“姐姐,我没有恶意的,你看我的手,我手上什么都没有,我不会伤害你。”琳琅将手掌摊开举起给她看,蔷薇听了她的话,竟然真的有所反应,仔细打量起陆琳琅。
琳琅见她不再尖叫,于是再次试图拉近距离,“姐姐,我可以坐下来和你说话吗……”
陆蔷薇不语,只是随着琳琅的靠近,本能地开始瑟缩,更加贴紧墙壁。琳琅怕刺激到她,不敢再靠近了,语气温柔:“姐姐,我给你唱首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