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 乍听到那个声音,砚溪呆愣当场,她慌乱的从衣服里摸出那朵早已干枯破败的花朵,“是啊是啊,我一直留着呢。”
“又快到了吧?”小鹿的声音带着温暖的笑意,“又要到五献节了。”
“你还记得?”砚溪有些惊讶,“小鹿,你在里面还好吗?原谅我,现在才来看你。”
“这不怪你,只怪我自己太弱。只怪,那个人太强。”小鹿的声音轻飘飘的,“砚溪姐,我可能,撑不了多久了。这里没有一丝阳光,我感觉,自己已经撑不住了。”
一只青雀扑楞着翅膀从峡谷六飞出,蓝色的亮羽在眼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明黄色的鸟喙里衔着一朵太阳花,泛紫的花瓣,嫩黄的花蕊,娇艳的盛开着。
青雀在半空中盘旋了几圈,最后停歇在砚溪肩头,将嘴里的花朵轻轻的放到她掌心。
与砚溪能够操控植物不同,小鹿似乎拥有和动物对话的本事,在两人被分隔的这些年里,每年的五献节都会有一只青雀衔着一朵太阳花从枯木峡谷里飞出,将这朵花送到砚溪手里。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你起舞的样子。”小鹿的声音变得飘远,“你站在风中,长发和衣摆都高高的飞起,花朵们都围绕着你。真美啊······”
砚溪将那朵太阳花别在耳畔,将原本那朵已经干枯了的花朵小心翼翼的收在怀中,她知道小鹿说的是哪一次——
那是一个盛夏的夜晚,闷雷滚滚,洞外狂风大作,小鹿坐在火堆旁瑟缩成一团,猛烈的咳嗽着,洞里温度不算低,但是小鹿依旧冷的脸色惨白。
“还是很冷吗?”砚溪将一块野兽的皮毛给小鹿裹上,看着他烧的脸色红润,嘴唇却是惨白。内心一阵难过,“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山下给你拿药。”
“不,别去,我一个人,害怕。”小鹿却是一把抓住他的手,虚弱的笑笑,“砚溪姐姐,我曾听山下的人说,在你还是森林女神的时候,你每年都会跳起一支舞蹈,能跳给我看看吗?”小鹿的声音里有着生病时所特有的慵懒感,说话间语速缓慢,像是在撒娇似的。
砚溪摸摸他的额头,还是很烫,她看了看外面,“好呀,不过你看完这支舞蹈就乖乖休息,然后呢我去山下给你拿药,好不好?”
小鹿点头,“好呀。”
砚溪再度将他身上包裹的皮毛围拢了一下,起身走到洞口处,风声正劲,一下将她的衣袖吹得高高鼓起。
砚溪便开始舞了起来,修长的手臂在虚空中划过,引起风儿的阵阵战栗,她赤着脚踩在地上旋转,所走之处,青草冒出嫩芽,腕间的银手镯在风中撞击的清脆乱响,镯子上面的花卉纹路似乎也因为这支舞活了起来,那原本含苞待放的花朵舒舒然伸展开来,砚溪稍稍侧弯身子,指间轻触地面一朵委顿的花朵,腕间手镯一阵脆响之后,那朵花儿欣欣然盛放了来。
一朵,两朵,三朵······
砚溪双脚变换着旋转起来,越来越多的花朵在她的四周绽放,凌风盛放在这个狂风乍起的夜晚。
渐渐的,有不知名的小动物凑了过来,它们聚在一起看着,目光跟随着砚溪的动作而变换着。
小鹿也慢慢挪到了洞外,痴痴的看着,“好美啊。”狂风卷过,小鹿一头微卷的长发慢慢变得顺直,他缓缓站起身子,身上开始长出棕褐色的毛发,四肢变得纤细纤长,头顶的鹿角缓缓延伸,最后竟是化作了一只鹿的样子!
“砚溪姐姐!”那只鹿一声低呼。
还在舞蹈中的砚溪侧头看去,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被一只矫健的雄鹿一下驮到了背上。
“小鹿?”砚溪吃力的抓住鹿角,伏低了身子,免得这狂风将自己吹落下去。
“是我。”小鹿风一般的在林中穿梭,在他们身后,野草漫长,鲜花盛开,动物们成群结队的跟在身后,无数的鸟儿们在头顶盘旋。
“小鹿,你······”砚溪有些惊喜的保住小鹿的脖子,“你果然不是凡人呀。”
小鹿的声音有些羞涩,“我也没想到,我会变成这样。”
砚溪拍拍他的脊背,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跑慢点。”
小鹿闻言放缓了速度,砚溪便在他背上站起身来,伸手招来微风,纤长白嫩的手指在一棵棵大树间穿梭,在那一夜,这座山上所有枯死的树木都在一瞬间活了过来。
“那是我见过最美丽的舞蹈。”小鹿的声音里满是怀念,“砚溪姐姐,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不会的,肯定有办法能救你出来的。”砚溪看着眼前这似乎毫无阻拦的枯木峡谷,深吸口气,一脚迈了进去。
但只是刚刚触碰到峡谷的范围,那道亮蓝的光芒又闪现出来,将砚溪的小腿割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瞬间流了出来,被那峡谷的结界一瞬间吸收个精光。
“光!”小鹿忽然惊呼起来,“我看到光了!砚溪姐姐!就在刚刚!”
刚刚?砚溪疑惑,她看着自己鲜血直流的小腿,随即了然,这个办法,或许行的通。
心念一动,峡谷四周矮小的树木登时窜高一大截,凌乱的枝丫护在砚溪身前,砚溪深吸口气,朝着峡谷一下踏了进去。
巨大的疼痛在瞬间淹没了她,那些护住她的树木在这结界面前根本不堪一击,砚溪几乎是在进入的瞬间浑身就被割的鲜血淋漓。
大片的热血洒下,小鹿的声音再度欣喜的叫起来,“阳光!好多的阳光!”
砚溪咬牙轻笑,双手张开朝着地面虚虚一抓,脚旁的徒弟顿时拢起来,将她紧紧的包围在其中。
稍稍得到空档的砚溪身子一软,一下靠着墙壁瘫软的坐下,在她身下,鲜血止不住的流淌,砚溪咬咬牙,撕下自己的一掰,将自己的左腿在膝盖处紧紧勒住,在那膝盖下,空荡荡的,她的左小腿竟是在踏进这个峡谷的瞬间就被那结界削掉了!
“砚溪姐姐?”察觉到砚溪的闷哼声,小鹿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些迟疑,“你,你怎么了吗?受伤了?”
“我没事。”砚溪疼的满头大汗,她笑着说道:“小鹿,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嗯,好。”在峡谷最深处的黑暗里,一个瘦瘦小小的影子蹲坐一团,像是一个木头桩子。
鼻尖嗅到熟悉的血腥气,小鹿却忽然咧嘴笑了,我就要出去了,我就能出去了,砚溪姐姐,你可一定要撑住啊。
他的嘴角咧起笑意,长达几十年的禁锢令他骨瘦如柴,几乎只剩一层皮肉包裹着那副纤长的骨架,他咧着嘴,干裂的嘴唇被豁开道道口子,露出里面惨白的肉来,快了,就快了。
“小鹿。”砚溪的声音忽然再度传来,“你也往外面走吧。”
“什么?我不!”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小鹿双手撑着里面将自己用力挤进更深沉的黑暗中去,“我不能动,不能动。”他的身躯与地面摩擦出刺耳难听的声音,在地上留下一道道漆黑的血痕,散出出刺鼻的腥臭,那小鹿,他竟是已经没有了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