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武熏儿接过话，浑厚的男低音听得李仁甚是别扭：“萧掌柜和我说过，万安寨是元丰元年设置的，也就是八年前。
先帝励志扫平西夏人，设置万安寨就是为了作为我朝大军的补给点，不过当年五路大军攻打西夏兵败以后，大军回撤之后，万安寨就只留下了老卒看守。
这些老卒多半都是身体残疾之人，本来就指望着那军饷过日的，哪曾想不到一年时间，军饷全部都被上边的人克扣。
冬天一到，几乎有半数老卒饿死，剩下的逃到了比邻万安寨的敷政城乞讨度日。
后来是我们这些商贾路过，需要在万安寨落脚，帮着那些老卒修建了房屋寨子，这才开始又人从敷政城过来居住；彻底变成了商旅往来居住的地方。”
李仁心里又是一阵沉默，耶律子骁这样说，他肯定不相信，可是武熏儿这样说，那就一定是真的了。
“这是没法子的事情。”耶律子骁在马背上回过头来，大声道：“当年我领兵打仗的时候，也看到过跟着我爹打战的叔辈老卒们，在城楼底下乞讨。”
“你爹就看着他们在哪里要饭？”李仁冷笑起来：“你爹还真是一个好将军啊！”
耶律子骁也冷笑：“你敢把这些老卒接回家养养看，那些御史的弹劾文书，瞬间就能把皇帝的御案堆满，一个拉拢人心的罪名扣在脑袋上，就能让你人头落地。”
李仁只好沉默。
耶律子骁舒缓了一口气：“不仅在我们辽人那边是这样，你们宋人这边也是这样的。”
“知道狄青吗？当初打的我们辽人鬼哭狼嚎，听到他的名字腿就会发抖，可结果呢，还不是因为一句东华门外唱名者方为好汉给压倒了。
这样的情况，在你们宋人这里也普遍，最多在遇到这样情况的的时候，丢一把铜钱下去就是了。”
武熏儿悄默声的看了一眼李仁，她发现李仁的神情晦暗，隐约还有些可怕。
耶律子骁也觉得自己下的药不能太猛，很识趣的住了嘴，有些东西让李仁亲眼看到，比自己磨破嘴皮子都有效果。
穿过伏龙山小道以后，几人的话都少了起来。
每个人都有心事。
耶律子骁觉得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错了。
李仁觉得自己来到的大宋时代，和他心中所向往的那个大宋时代差别真的很大。
武熏儿却觉得，这边的人生活很痛苦，她脑海中回想起来在路过那上百里青草山谷的时候，曾经看到烽火台下弓腰驼背的老卒……
夜幕降临以后，悬挂在天际上的月亮却像是长了一层毛，抬头看去的时候，又一层缓缓地月晕。
这是即将要变天的征兆。
耶律子骁催促着，加快了行程，等到他们从官道上越过一个大山头的时候，就看到了下边火光摇曳的寨子。
“这里就是万安寨！”耶律子骁说道，他看了一眼李仁和武熏儿，肃容道：“可能要变天了，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白于山，不能在这里停歇。”
“嗯！”武熏儿重重的点头，李仁轻轻地应了一声。
耶律子骁忍不住说道：“忽然发现这个世界和自己原本所想的不一样，确实是一件很难令人接受的事情。“
说完，他笑了笑，纵马狂奔而去。
路过万安寨的时候，耶律子骁忽然大声长啸起来，李仁看到有举着火把的人影快速朝着木寨门口这边赶过来。
“拿钱了！拿钱了！”
耶律子骁嘴里大声呼喊着，从衣襟里边抓出大把大把的碎银子，朝着寨门口丢了过去。
火光下，李仁只看到不少亮晶晶的碎银块儿，反射出刺眼的光来。
看到这一幕，他也忍不住从身上掏出钱，朝着稀稀落落，举着火把的人群里丢了过去。
带着地方方言的欢呼声，从木寨子里传了出来。
李仁没听懂说的是些什么，但是那声音上传来的欢喜之意，却让他心中的沉痛感减轻了不少。
骏马飞驰而过。
“痛快吧！”耶律子骁畅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李仁大声道：“畅快！”
“哈哈哈……”
“前头有条河，不宽不大，当地人人称之为周河，你们宋人没有发动伐西夏之战的时候，我来过这里，这边有很多人都在周河延安居住。
现在已经荒废了许多，我们就顺着周河北上，就可以直接到白于山。”
李仁来了精神：“什么时候就能到达白于山了？”
“快则一更天，慢着两更天！”耶律子骁抬头看了一眼长了毛的月亮，眉宇间闪过一丝担忧之色。
李仁又道：“你说的那些人，需要多长时间就能联系到？”
“这个你不用太担心，我来过这里很多次，我们到了白于山以后，有一座破庙可以落脚……嗯，去年开春的时候，我取过哪里落脚，也不知道那和尚还在不在。”
夜奔无话。
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能说。
撒钱的快乐伴随着夜幕寒气的袭来悄然消散。
李仁时不时回头看一下武熏儿，一路上，他们倒是看到了不少的村寨，可远远的看去，那些低矮的土基房破落无比，清冷的月光下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座孤独的坟墓。
给人于恐惧感的同时，还有无限的凄凉袭来。
期间，他们远远地眺望过一做非常浩大的军寨，按照耶律子骁说的，那是整个保安军地界最大的城池，叫做志丹城。
当年宋人伐西夏的残酷战争中，波及很远的无辜百姓，能活下来的人，不是到了志丹城中，就是到了白于山落草。
接下来的路程，耶律子骁脱离了周河沿岸，领着李仁和武熏儿两人走上了一条山谷间的小道。
他颇为得意的向着两人解释起来，这条小道当初是西夏军的斥候发现的，西夏派遣出劲旅，差点一鼓作气攻破保安军的第一城志丹城。
后来宋军回撤，把五六千的西夏军劲旅堵在这山谷里，堵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
饥饿无比的西夏军曾发生过人吃人的恐怖事情。
所以让李仁和武熏儿做好心里准备，再往前走的方向，就会看到西夏军当年留下来的白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