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州城。
大内皇宫。
西夏人自李元昊开始建国，也曾经有一段时间推行过汉化，引起很多西夏人的反感。
后来在梁太后执政期间，因为她自己是汉人的身份，为了获得西夏各部落首领的支持，她下诏废除汉化，崇尚西夏部落文化。
所以，大内皇宫的格调有的地方看起来是汉家园林、有的地方看起来则是无比粗犷，充满了西北塞外的狂野风格。
一道曼妙的身姿坐在凤辇上，前后各自有三百腰挎弯刀的侍卫护卫，排场极大，急匆匆的穿过重重殿宇，直奔最后面的一重殿宇而去。
李秉常站在一重楼阁上，看着那和皇帝没什么区别的皇后，脸上不受控制的露出了嘲讽的神色。
从皇陵回到皇宫中，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天的时间，他每天做的事情单调乏味，像是一个活着的木偶人，被皇后安排着各种命运。
甚至于，他连自己想吃的烤羊腿都没法吃到，因为皇后说，宋人准备撤军，必定会狠狠地敲诈一笔大夏国。
国中所有的物资都要筹备起来，以防止宋人那个残暴无比的文定侯直接无视他们皇帝的诏令，领着他的虎狼之师越过铁门关，前来灭国。
然后，除了第一天回到皇宫时候，他吃过一顿还算是奢华的宴会之后，他已经喝了整整九天的稀粥了。
稀粥中不见半点油水，还是用前几年留下来的陈米熬煮的，那股子味道要多难闻，就有多难闻。
最难受的是没有盐巴。
他忍了三天之后，他感觉自己再不吃到盐巴，就要疯了；于是他低下、身为一个皇帝的头颅……
想到这个，李秉常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来，他这一生，都已经不知道朝着两个姓梁的女人低下了多少次头。
终于换来了有味道的稀粥。
一日甜、一日咸，互相交叉着来。
皇后的措辞很有利，一来皇帝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不宜吃荤腥；二来，西夏国难当头，全国上下都厉行节俭，需要皇帝带一个好头。
李秉常好几天晚上，都站在这高台上，看着自己亲娘和皇后居住的宫殿里明亮的火光，闻着那从空气中传来的酒肉香气。
西北风带着酒肉的香气，自然也成为了可口的西北风。
“皇上，起风了！您该下去歇着了！”侍卫不带有丝毫感情的声音在身后香气。
李秉常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这侍卫，目中满是冷笑之色，只是他在心中掂量了许久的一句话，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口。
“朕知道了！”李秉常把“朕”这个字的发音格外加重，这似乎像是能找回他身为皇帝，唯一仅存的微末尊严。
侍卫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对于皇帝的尊敬，反而是那一双鹰隼般的眼眸里，隐藏着深深的鄙视，等到皇帝转过身去，朝着楼阁往下走的时候，这种鄙夷就像是山洪一样爆发出来。
李秉常当然知道，他甚至都能非常清晰地感觉出来，他却早就已经习惯，甚至觉得这样对这些侍卫而言，算是一件好事。
曾经的曾经，有许多忠肝义胆的侍卫向着他表露过忠诚之心，他们愿意为了他，真正的抛头颅、洒热血。
可是，没有过了多长时间，这些忠肝义胆的侍卫就被皇后的人吊死在了皇陵边上的御花园里。
但这并没有隔绝忠肝义胆的人，继续向着皇帝效忠。
更多的杀戮开始。
李秉常痛恨自己的无能和娘亲的冷血。
以至于以后但凡是有侍卫向着他吐露自己的忠心，他就会对这这些侍卫百般羞辱，将它们的忠肝义胆放在地上踩碎，用最恶毒的语言凌辱和叱骂。
久而久之，侍卫们就真的成了皇后的人。
“像我这样无能的人，能保全几个人的性命，却也是人生中最快乐的事情了。”
李秉常不认这样是耻辱的，皇帝的职责本身就是守护自己国中的所有。
上到王公大臣贵族，下到黎民百姓小贩，乃至于一草一木的生命，本就应该是他这个皇帝来守护的。
人只有闲下来，才会思考，于是便有了哲学。
“启禀皇上，太后让皇上过去！”一个老太监领着十多个小太监走来，跪在李秉常面前行大礼。
李秉常咬紧牙关，本想拒绝，可一想到自己这些时日过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心中那份拒绝的勇气还没有完全长出来，他就已经答应了下来。
“前头带路！”
老太监春明喏了一声，领着李秉常往前边走去，至于帝辇……宫中素来只有太后和皇后的凤辇，何曾有过帝辇？
前方的院落殿宇，李常宁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走过了。
这里边装修的极为有汉文化韵味的亭台楼阁，确实是比粗狂的石料宫殿好看别致。
他这才意识到，方才那太监说的是“喏”，这是很汉家的用语。
想到这个，他心里止不住的冷笑了起来，自家的娘亲说什么废除汉人礼制，但最终用的却还是这一套。
沉下心思走在这年幼时候记忆里的宫殿里，李秉常忽然感觉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没有变过。
跟着父皇种下来的松树，现在已经长得林荫高大，需要抬起头来才能看得到全貌。
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到在父皇陵墓边上读过汉人有个皇帝说的一句话“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不知为何，这句话在脑海中回荡着的时候，他几乎要泪目了。
左右两边的太监和侍卫当然在第一时间发现了皇帝的异常，看了一棵大松树，居然就要哭了。
这里边的人早就已经换了许多茬，唯独有那个最忠心梁太后的大太监春明，据说也是一个汉人，知道皇帝为什么看了一眼那大青松，就要泪目。
“儿臣拜见母后，祝愿母后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声音很冷漠，对于自己这个生身母亲，李秉常实在是生不出太多的情感来。
躺在凤床上的太后挥了挥手，左右两边的宫娥退开。
春明走进去和太后低声说话，把跪在一边上行礼的皇帝忘记。
直到里边传出来一句：“去做吧！”
春明这才退了出来，高声道：“太后宣官家上前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