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村子的上空,隐形的飞船依然静静漂浮着,如果从地面抬头往上看,只能看见灰色的云层和炫目的阳光,蓝星地表的落后科技无法发现空中的监视者。
苏天睿不知何时又来到了苏梨的房间,他静静站在女儿身边,两人一起默默注视着光屏,上面正实时投放着一场文明对野蛮的屠杀。
A1704号样本是第一优先级观察对象,苏天睿看着那个不停纵跃搏杀的身影,罕见的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赞许:“优秀的战斗意识,敏锐的直觉和控制能力,远远未到极限的进化潜力,很理想的实验体。”
苏梨则一直攒着拳头,心神全被男孩的动作吸引着,听到父亲的评价她抬起头问道:“他快不行了,我们怎么办?”
苏天睿扬了扬眉,淡淡的说道:“诺亚星城不干涉地表事务,样本的基因和血样早就被采集了,我们需要观察的是自生进化体在极端感情刺激下可能产生的变异状态。”
“可是……”
苏梨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怎么表达,想了想她有些丧气的低下头:“是的父亲,你说过弱肉强食是自然的规律,不要怜悯弱者,尤其是低等物种。”
“嗯,看来你记住了。”苏天睿依然面无表情。
女孩眨眨眼睛,她内心焦急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在父亲看不见的身体一边,纤细的手指正不停的纠缠着白色制服的衣角。
此时拉克西丝一成不变的柔和声音突然响了起来:“监测到目标样本精神力第一次突破临界值,未出现基因变异现象,预计目标样本30分钟内死亡。”
苏梨微微一怔,向着全息屏幕上的身影看去。
原的全身几乎都沐浴在鲜血中,他的手正在控制不住的颤抖,视线也有些模糊,淡淡的红色液体从他的眼眶中流出来,像是泪水,又像是血迹。
但他还是在努力的冲锋、闪躲、抵抗、操纵着金属丝杀掉一个又一个身穿黑色作战服的敌人,他顾不得理那些被救下来的村民,只是机械的一个劲向前冲。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冲到了村口,终于看见了那辆狰狞的钢铁战车,终于看见了那依然拦在路中央的魁梧身影。
但是那熟悉而又伟岸的身影,那个从自己出生开始就始终走在在前方,为自己遮挡掉一切危险和困难的身影,此刻已经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倒下。
钢子依然拄着扭曲的铁锤,慢慢地向前,慢慢地挥舞,然后砰的一声再次被轻易的打飞回去。
又一次,他挣扎着爬起来,慢慢的爬起来,再继续向前。
“爸爸!”
原大喊一声,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冲过去拉住了大汉魁梧的粗腿,阻止他再一次向前走去。
“小原子……咳”
大汉艰难的转过头,然后轰的一声坐了下来,这个平时简单的动作此时让他忍不住咳出一口带着肉沫的血块,钢子的一只眼睛已经瞎掉,半边脸血肉模糊,另外半边脸上镶嵌的金属已经被砸烂,露出下面焦黑的皮肉。
他的胸口瘪了下去,不知道断了多少根骨头,全身上下鲜血淋漓几乎看不见一块完好的皮肤,一直紧紧握在手里的锻铁锤已经被扭曲成U形,却还是跟大汉一样坚持着没有折断。
“父亲……”
原流着红色的眼泪,哽咽着伸出手抚摸着大汉扭曲的面孔,将自己的前额轻轻的顶在父亲的金属下巴上。
“小原子……你不该回来的……咳咳,但是爸爸很高兴……”
大汉虚弱的做出一个笑脸。
“原子是村子里最强大的战士,从来不后退,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
他艰难的伸手抚着儿子被鲜血纠缠在一起的黑发。
男孩根本不知道说什么,他只是抱着父亲的肩膀,红色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我们都没有后退,都没有……”
钢子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跟男孩像往常一样絮叨家常。他挪动了一下铁锤,却再也抬不起来,于是放开锤柄勉强用手指了指不远处一地的尸体,原被泪水模糊的眼睛顺着父亲的手指看过去,那里躺着的全是平时无比熟悉的面孔。
“老黑头的枪法可真差,浪费了存了那么多年的子弹。”
大汉虚弱的笑着,嘴里不断涌出血沫。
原哭着点点头,想要伸手擦去那些血沫,却不敢下手,于是他只好抬头顺着父亲的手指看去,吉普车已经被光束枪打得全是窟窿,上面趴着残缺不全,几乎认不出人样的秃老头黒尼。
钢子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语音里全是骄傲。
“山特那小子想躲,不过还是硬着头皮抗了下来,他差点就干掉一个……”
钢子不远的前方是被自己的钢筋长矛扎在地上的山特,小个子男人手脚都被打断了,还没合上的眼睛里满是不甘和嘲笑,仿佛只要有一把能捅穿防护服的武器,他就能再站起来,一个人干掉全部!
男孩已经哭不出来了,他哽咽着听着父亲的絮叨,使劲地点头。
“战斗一开始,鲁特冲过来替我挡了枪,这傻子跟平常一样不带脑子出门。”
钢子身形微微动了下,似乎是想起来,去把黄牙大汉咧着嘴的尸体拉到身边,但最终还是无力的继续颓坐着说话。
“最争气的是克里,他报仇了……咳咳。”
钢子虚弱的有些说不下去了,原紧紧抱住父亲的头,咬着嘴唇不停点着头。
不远处黄头发少年克里倒在一个残破金属下肢的男人身上,他的牙齿死死咬在那个给村子带来死亡的骗子脖颈上,比克.陈背负着克里保持着向前爬的姿势,手里紧紧攥着那瓶依然密封完好的初级进化剂,两人的尸体紧紧纠缠在一起,前胸后背一起透着个被光束烧穿的大窟窿。
“都是战士,都是好战士……”
钢子的声音逐渐虚弱,他抬起手想再一次摸摸儿子的头发,又或者是想把儿子推到自己的身后,但最终还是无力的垂下了手。
“咂咂咂……多感人的离别啊……我都快感动的掉眼泪了。”
此时令人厌恶的声音传来,原红着眼抬起头,将目光聚焦在了钢铁战车的前方。
在那里,十个全副武装的黑色装甲战士手持光束枪依然分列两旁,白胖的中年人正拿着手绢假惺惺的抹着眼睛,头脸缠满绷带的灰衣人手持长刀沉默的挡在前面。
看到原的目光看了过来,胖子放下手绢,把另一只手里烧了半截的雪茄弹了弹放进嘴,挂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微笑说道:“小帅哥,认识一下,我叫伊迪斯,伊迪斯.席,你可以叫我伊迪斯叔叔,哈哈。”
胖子突然笑起来,扫视着男孩的目光如同一头饥饿的野兽。
“原子……走,快走……走……”
钢子的语音渐渐细不可闻,他靠在儿子怀里的头慢慢沉重了下去,终于再也没有抬起来。
男孩已经不哭了,他先低下头,将父亲依然看着自己的的眼睛用手闭上。
然后他慢慢的抬起目光,死死的盯住不远处的胖子,用几乎将牙齿咬碎的声音轻声说道:“我记住了,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哈哈?哈哈哈!”
胖子愣了一下,大笑了起来,嘴里叼着的雪茄一不留神就掉在了地上,胖子顾不得雪茄,一个劲伸手拍着旁边护卫的肩膀笑的喘不过气。
“他记住了,他说他记住了……看看,多可爱的小弟弟……哈哈”
胖子一面笑一面伸手去脱老式西服的外套。
“过来,小可爱,伊迪斯叔叔让你记住点别的东西……”
他猥琐的笑着向前迈了一步,却被灰衣人拉了一把挡在身后。
“本森,干什么?我怎么说也是第三能级!”
胖子不满的推了前方灰衣人一下。
“他……在……拼……命!”
灰衣人第一次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嘶哑而干涩,仿佛是从破风箱里艰难的挤出来的。
此时原已经慢慢的放下父亲沉重的身体,他细心的将钢子的身体恢复成舒适的姿势,就好像父亲仅仅是闭上眼睛睡个午觉。
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男孩黑色的头发无风自动,已经不再白皙的手脚上青色的血管一根根显现出来,好像缠绕着代表死亡的藤蔓。
胖子呆了一下,刚准备做些什么,就看见男孩突然转头看向他,那迷茫的眼神中已经没有焦距,浑身上下的冒起的青色血管炸出朵朵血花。
“啊!!!”
尖利的呼喊,所有的愤恨、绝望、不甘在死亡的呐喊声爆发出来,男孩整个人化作蓝色的火炬,声波、火焰、鲜血和前所未有的精神力量席卷在一起化作复仇的浪潮向着胖子砸了过去。
“警告!警告!目标样本基因第二次变异,符合度提升,89%,91%,94%,95%……符合度超过临界阈值,已向诺亚星城议会发送相关报告……”
飞船上拉克西丝的声音急促的响起。
苏梨压根没听见人工智能在说些什么,她所有的目光都被牢牢抓在显示屏上,在那里胖子身边护卫在两旁的黑衣战斗人员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巨大的冲击波席卷着炸上空中,然后被扭曲的精神力量肢解成碎肉和金属碎片。
重达几十吨的黑色钢铁战车在这一瞬间也承受不住男孩燃烧生命的爆发,被吱呀作响着被推后了几米,道路上的泥土和草丛像是被利刃扫过,整整齐齐地消失了一层。
但灰衣人还是没挪动脚步,他一只手抬起,手中黑色刀鞘表面浮现出一个光芒构成的护罩,另一只手用长刀撑地将自己和胖子一起遮护在了中间,令人窒息的爆炸仅仅持续了几秒钟,男孩已经被自己燃起的蓝色火焰烧的焦黑,无力的掉落在了地上。
“呼……呼……我……吓死我了。”
胖子喘着粗气,又摸出一块白手绢擦了擦满脸汗水的油腻面孔,然后小心翼翼伸出头看了眼似乎已经昏迷过去的男孩身影。
灰衣人放下刀鞘,低头仔细打量上面出现的细密裂痕,只见兹拉几点火花闪过,保护着两人的护罩消失了。
他刚准备说什么,却猛地停住,
“叮”
一声脆响,灰衣人右手的长刀突然向着身旁挥去,长刀上紧紧缠绕着一根细不可见的金属丝,正在刀刃上拉出一连串的火星。然后慢慢地无力垂了下去。
不远处男孩焦黑的身躯微微一震,一直紧绷的手脚终于缓缓的放松了下去。
“咂咂……险些阴沟里翻船,哈哈,哈哈,本森,还好本公子小心,把你带了出来,哈哈。”
胖子白手绢不停抹着汗水,脸上的肥肉抽搐着,几乎是神经质的笑着。
他环顾四周,所有的护卫死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了持刀挡在前面的灰衣人本森。
“小杂种,真是个小杂种,少爷还差点消受不起!”
胖子嘴里嘟囔着,想要往前走去看看,脚却一直抖着,僵硬的伸不出去,他使劲推了下身前的灰衣人。
“本森,过去看看那个小杂种死了没?”
灰衣人本森没有回答,他站在原地如临大敌般缓缓抬头,绷带下的黄黑色的眼睛透出狼一般的嗜血光芒。
胖子手拄着腿,愕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天空。
在已经一片死寂的村子上方,一艘二十多米长、闪着银色光芒的流线型飞船,正缓缓的现出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