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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雪莲鹿筋汤

禾全正闷头坐着,后座的声儿一字不落全撞进耳朵里,他没法不乐。

任姑娘人小小的,口气却很大,龙王爷打哈欠么,可着一座城也没谁敢同七爷讲这话,颇有点金屋藏娇的意思。

可七爷偏生感动得不成!

若不是看着还有他这模样的杵眼皮底下,怕是要说出什么心肝儿肉之类肉麻的话来。说到底还不是哄着人姑娘说甜言蜜语来听,身长七尺的爷们儿什么风浪扛不住?

要是这点儿风吹草动的都没法对付,妄为爷们儿!也就是任姑娘脑瓜儿简单,浑然不觉地往七爷刨的坑里跳。

不过话说回来,男女两情相悦,弯弯绕的心思也只能称之为风月。

禾全一瞬觉得自个儿长大了不少,车走得慢,他耐不住斜了眼往后头打量七爷得意的嘴脸;险恶的心思没瞧着,倒是得了一个凌厉的眼风。

他唬得一缩脖,端端正正地坐好,什么心思也都没了。

主仆俩过招,任胭压根儿不知道,怀里这会还抱着自个儿喜欢的爷们呢。

她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和背:“多大事儿,等我混出人样了,天塌下来,都给你扛!”

虽然知道大言不惭,但好歹是真心,所以理直气壮,是个倨傲睥睨的女大王。

辜廷闻轻轻地笑:“好。”

她得了意,越发拔直了腰板,再抬起手拍拍他的头,很有舐犊的深情。

他仍旧是温柔地笑着,握着她的手,当真下了决心,是要把后半辈子交给这个姑娘了。

禾全落拓地拿脑袋杵着车窗玻璃,非礼勿听,古人诚不我欺!

给姑娘都送到家门口了,还不依不舍的,拉着手揽着腰浓情蜜意。

赵妈妈进出了三回也撂了脸子:“再不进,可关门了啊,领着上家里做太太供着岂不是好!”

任胭回头乐:“就来!”

说了话,仰脸又冲辜廷闻笑:“近来忙得很,我瞅你也不得闲。鸿雉堂在元旦放假三天,咱们再去见见四哥好不好,想必手记在那光景也写成了。”

她说什么都是好。

有此还不得意,辜廷闻低头去亲她:“第二日再去珠市口,那儿有电光花彩的牌楼;或是去公园,到处扎了电灯纸花,会很热闹。”

听着就喜庆,她歪了脑袋问:“会和国庆那会似的吗?”

十日国庆,那天白日她在鸿雉堂做工,听说女校有各式样的游园活动还有灯会,下半晌还举行了运动会,热闹的响儿离着老远都能听见。

她没能亲眼见见,还是上课的时候女同学拉着她唠了许久,越听人讲心里头越艳羡。更不必提头次来北京城,对元旦日总会充满无限遐想。

辜廷闻细致地同她讲:“街市都会悬灯结彩,学校里也会提前一日挂旗开提灯会,到时你早些下工,我送你去女校。”

“就这么说定了!”

她开心得不成,蹦蹦跳跳地迈进门,又耐不住,跑回身亲了他一记才算是心满意足。

年根底下似乎谁也不再惦记颓废的事儿,越忙活越乐。

上工时候,手底下多数还是被红案分派来的活;师兄还是照旧磨料子碎粉,任胭拎了鸡鸭鱼蹲水沟边磨刀,叮铃桄榔给送到极乐之地。

不知道是不是杜师傅琢磨出什么秘方,能在厨师工会切磋技艺的日子旗开得胜,不再分派杂活那天,脸上有了笑模样,哼啊哈的也能理人了。

俱乐部里遇上,他跟人谈笑风生,口风倒是很紧,只字不提切磋的事儿。

他越神秘,消息传得越响亮,杜师傅要使杀手锏啦,十一月六号准得有大新闻。

肖同对此却不以为然:“岁数到了,心眼子不活泛,我不信他有绝活能越过你那道鱼羹。”

他出院那会,是辜廷闻去接的他,任胭为他洗尘做了那道鱼羹。

砂锅炖的土鸡汤,土鸡是精挑细选的,老嫩都不成,公鸡和抱蛋的鸡也不成,踅摸了许久才挑出个头和肉质都称心如意的。

炖汤的时候借鉴了安师傅炖鱼的料子,南北杂糅,力求鲜美厚醇共存;砂锅口使棉纱布封住,锅口上悬条清理干净的肥硕鲫鱼。

鱼肉脱骨落在纱网上,汤气熏蒸更利于入味,融后的鱼肉再次被纱网过滤才能得以进汤;这样熬住三个钟头的鱼羹,出汤的肉质更加爽滑细嫩。

肖同尝后便笑说惭愧,他这师父再不能自居,挑剔的七爷也难得露了笑,至此这道鱼羹算是定了谱子。

但她并没有在鸿雉堂试菜的打算。

肖同问:“你这道菜若是挂了牌子,大约能同大师傅分庭抗礼,委屈的日子也算是忍到头了,何必再有什么顾虑!”

任胭还是摇头:“我是怕了。”

肖同宽慰:“开门做生意银子为上,你有手艺傍身,掌柜难道不明白?捧谁不是捧,何况杜师傅最近些时日已经是江郎才尽!”

“不,我没打算在鸿雉堂久留。”

肖同皱眉:“你和七爷……”

“我同他很好,只是我不打算久居人下,等三年后出师,我是要另开馆子做掌柜的。”

肖同不同意:“这地界儿不太平,你一个姑娘家,往后多艰难可曾想过?”

她点头。

肖同气她幼稚:“若是你独个儿,我与你师兄们助你也无不可,可你是要进辜家门的!辜家老爷太太能容忍儿媳抛头露脸,低声下气吗?”

她不言语。

肖同又问辜廷闻:“小胭年岁小,思虑不周,七爷难道也不替她考虑?”

辜七爷不以为然,心平气和地道:“随她。”

一个纵着,一个犟,这事儿没好了!

肖同气任胭固执,连着几天没好脸色,可到底又疼徒弟,事已至此,难免要操心张罗。

肖玫跟女同学上承德玩去了,他跟这儿避难无所事事,索性借着昔日的名声给小徒弟引荐前辈大师傅,望她以后的路走得平坦点儿。

毕竟厨师行认脸儿认熟,名家的徒弟人高看一眼,路走的就顺当点,平头馆子里的厨子是没人理会的,做了新菜再山珍海味也无人问津。

今儿他领着任胭来拜望的事刚入京的湘菜曹师傅,给厨师工会的切磋做一回评选。

曹师傅头回入京是七年前,随主人进京述职,当时一道滋补养身的雪莲鹿筋汤名满天下。

金黄光泽的鹿筋是用冷水淘洗干净的,回头得用沸水浸泡,等到水冷透了再换三遍沸水上笼屉蒸,蒸到胀透才算把鹿筋发好,约莫需得一日夜。

发好的鹿筋要修剔出净筋,切成模样大小均匀的条,葱姜水要下绍兴黄煮沸滚鹿筋,煨透了,光挑鹿筋搁盘子里。

煨汤时候的可用拆了尖和大骨的凤爪,或是片了片子的羊肉或者大块的羊骨头;纱布袋子封好绵头雪莲花,搁腿子菇片一块蒸鹿筋。

两个钟头后鹿筋发软熟透,汤水要滗干净,鹿筋和凤爪或羊肉裹了料子要再蒸入味,出了锅原汤淋洗这才算是完满一道菜。

耗时耗心神,工序复杂,上了桌的菜自然味美绝伦,肥鲜异常,当时的报纸铺天盖地都是曹师傅这道汇集了声色的雪莲鹿筋汤。

数年过后,风头依然不减。

任胭见到鹿筋汤是在拜望过曹师傅的第三天,闻名而来的大师傅挤得人山人海,俱乐部门庭若市。她人微,远远地看上一眼便已心满意足。

跟着杜立仁回鸿雉堂的路上,那香味还如影随形,隐隐约约的缠着她。

她正跟那儿想鹿筋养血通络,强筋健骨,雪莲花祛寒散风又可雪白皮肤,若是琢磨做了别的药膳来岂不很好?

大约是机敏的新师弟瞧她心不在焉,九成是打了自个儿的小算盘,不由地出言嘲弄:“老话说官不入民家,都是宫廷府宴的菜,你再琢磨也是白搭,做不来的。”

可不么,杜师傅是官,她是民,离着十万八千里,天壤之别。

这师徒俩一德行,任胭压根儿不想抻这茬儿!

杜立仁听着徒弟言语,难得看了眼任胭:“最近又琢磨新菜了?”

琢磨了,还成了,可能告诉您吗?

任胭陪着笑脸:“净干杂活了,还没来得及,师伯有吩咐?”

要不是切磋的日子近在眼前,杜立仁压根儿不想理她这号:“好些日子没见你动静,甭藏私。要是真好,我重新收你为徒,肖师傅那儿自有说法。”

“谢谢您抬举。”

不软不硬的刀子戳回来,杜立仁不大高兴:“回头做好了试菜,切磋那日跟何师傅言语,你也跟着去,长长见识!”

交易么,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任胭笑笑,听人家下文。

她不动,杜立仁也不能自降身份,没再说别的。

到了堂口,堂头正跟往日送鱼的师傅嘚啵。

鱼师傅年岁大了信鬼神,说是今儿捕鱼时候有俩水耗子打船底下蹿过去,这是不祥之兆,近些日子都不出船了,另请高明吧。

怎么跟他讲就不乐意听,俩腿往地上一抻,不结账不走了,气得堂头蹦脚。

任胭乐乐呵呵瞅人闹笑话,看了一程子等杜立仁走了,她才往后厨去。

路过红案那儿,一溜火光闪了一下,很快熄灭了。

红案都封了膛了,谁跟那儿不上家,还鬼鬼祟祟的?

她皱眉,伸手敲窗户:“里头是谁,出来!”

屋里黑黢黢的,没动静。

闹妖儿了这是?

她卷了袖子推门往里进——

里头的人大约是听着动静,手忙脚乱,稀里哗啦,锅砸碗倒。

任胭要揿灯,结果脖子上叫人抵了个物件:“敢嚷嚷,送你见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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