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技术部都在忙，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烟的味道，天花板上像是堆积着灰色的乌云。
黑云压城城欲摧。
穆遥本来想安静地等在外面，等邵辰开完会再询问他具体情况。
特助中间出来了一趟，像是要取什么资料，看见穆遥还有些吃惊：“穆小姐，现在是周末，是你的休息时间，你不用来加班的。”
穆遥站起来，说道：“我看到了新闻，觉得很担心，所以赶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的。”
特助把她带到旁边的等候区，给她倒了一杯水，说道：“佳成这次出手我们完全没有料到，虽然做出了各种应急预案，但是他们动作太快了，而且出乎我们意料的是，他们这次用的是技术上的对抗。”
佳成虽然是大企业，公关手段了得，但技术方面未必能胜过以技术过硬著称的辰启。
这无异于是在用自己的短处对抗别人的长处。
大概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们才没想到。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穆遥问道。
特助双手合十，解释道：“技术人员分析出来的结果是这样的，佳成用来弥补漏洞的软件，会在用户使用我们的软件的时候出现自动弹窗，用户只要点击一键安装，就能替换我们内置的安全设置，从而截留用户数据。”
用户数据对于任何一家以软件技术为主营业务的企业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毕竟是关乎动摇用户基础的大事件。
怪不得邵辰听完技术人员的汇报之后勃然大怒，立刻召开管理层会议。
“起诉的结果如何呢？”
“胜诉的把握是有，但就算胜诉恐怕帮助也不大。”特助忧虑道：“时间会拖得太久，挽回损失的时机都会被延误。”
穆遥听了，也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在包里翻找。
特助也站起身，问道：“怎么了？”
穆遥找出手机，一通翻找，拨通一个号码。
电话过了一会儿才被接通。
“阿成，你现在忙吗？”
看见来电，周成斯给旁边的人打了个手势，从会议室退出来，摘下眼镜，揉揉自己因为熬了几夜而发僵的脸，即使知道那边看不见，也要脸上带着笑容，像是站在她面前一样。
“还好，不怎么忙，怎么了？”
他的声音轻松温和，让她从听到新闻开始就焦躁不安的心稍微安定下来。
穆遥不知道该怎么跟周成斯说，于是问特助：“阿成是我和邵总的好朋友，这些事可以告诉他吗？”
特助犹豫了一下，但考虑到公司面临燃眉之急，于是点点头，说道：“可以把现在的情形说一下。”
周成斯听了整个状况，略微思忖一会儿，说道：“既然佳成在引导舆论方面力量强大，那就避开正面对抗，但是召开记者发布会，找媒体发布公告，澄清事实是一定要做的，就算没有信心，让公众看到真相也是必须的，这是公关部门的工作。”
“用户信任的不是佳成，而是权威。软件行业的权威当然还是资深玩家和高阶的技术人员，只要能获得他们的公开支持，相信对辰启战胜用户的信任危机很有助益。”
“佳成为了击垮辰启设计这样的程序，但没有东西是绝对完美，也就意味着没有任何软件是无懈可击的，辰启也应该分析佳成的程序漏洞，启动程序设计部门作出应对和反击，以彼之道还击彼身。”
周成斯一条一条地说，特助一一记下，最后说道：“我很快就去安排。”
穆遥说道：“多谢。”
“遥遥，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周成斯说道：“而且现在谢还早了些，不如等危机解除，再等邵辰来谢我们。”
穆遥点点头。
周成斯听着电话里的声音，像是隔着千万里的距离，她的音容笑貌仍旧触手可及。
他觉得心满意足，几日阴霾沉重的心情也顷刻之间被点亮，心上积压的愁绪和疲累也一扫而空。
毕竟在她无助的时候，他终于能够帮助她。
周成斯挂了电话，若有所思地把目光转向窗外，东南亚的光芒太暖，让他想起梁瑟用色过浓的油画。
身后忽然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回过头，同事笑道：“实在是受不了里头的气氛，出来透透气。”
周成斯颇为理解地笑笑：“这次的事情的确少见。”
“这边一直是这么乱，按道理说应该习惯了，没想到这次闹这么大，在边境线上发生枪战。”同事郁闷道：“忙得连个囫囵觉也不让人睡，人手不够，还把你借调过来，好不容易见一面，也没能好好招待你。”
周成斯无奈地笑笑，回头又看了一眼外面橘色的阳光。
即便周成斯给出了很好的应急方案，但是实施起来无论是联系媒体组织记者招待会，还是找平日里都隐身幕后的游戏大神和业界权威，或是针对佳成的漏洞进行程序设计，都不是什么轻松的事，穆遥作为外派的调查员，本身就有很多限制，有很多事不能参与其中，只能心事重重地回到家，只见屋子里一片漆黑，顾林珏还没回来。
她还没换好鞋，手机铃声就响了。
是阡雨的电话。
“你的事情都解决好了吗？”
穆遥回道：“没什么我能做的，只能干着急。”
阡雨听出她声音里的闷闷不乐，于是劝道：“反正你也尽力了，要相信你那兄弟，人家这么多年能创建一个商界神话，可不是一般人物，肯定用不着你这小研究员担心啦。”
穆遥“嗯”了一声。
“你的顾先生回家了吗？”阡雨问道：“要是他今天不回来的话，你不如来找我啊？”
想起今天和阡雨匆匆告别，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再看看黑洞洞的家，穆遥问道：“那你现在在哪？”
“华青区，具体地址我一会儿发给你。”
穆遥看看自己手机上的地址，再抬头看看招牌，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个阡雨，又来泡酒吧了。
她对这种喧嚣拥挤的地方有一种本能的抗拒，被拥挤的人潮挤得身不由己的感觉更是让她不能接受。
阡雨出来接她，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但你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之后我们就回去。”
穆遥看看她谄媚讨好的样子，终于点点头，又抬起手警告道：“绝对，绝对不能喝酒。”
阡雨忙不迭地点点头，就拉着她走进去。
穆遥坐在旁边的卡座上，看着跳舞的阡雨。
她虽然厌恶酒吧的环境，可仍然这样纵容阡雨的缘由，是因为她了解阡雨的个性。
阡雨每次压力大或者有什么不能疏解的心事的时候就会来酒吧，家里冷冷清清，她不愿待在那，好像被全世界抛弃，只剩她一个人。
每当这个时候，她喜欢挤在人群里，听热闹劲爆的音乐，和不同的人聊天，哪怕是说些无聊的话，也比她一个人待着强。
穆遥想，阡雨像是怕死了孤独，可她又像是喜欢极了潇洒自由的感觉，所以她身边没有长久留下的人，可她又从没有停止寻找那个可以给她陪伴和关爱的人。
真是个矛盾体。
穆遥不禁无奈地摇摇头，一边伸出手去拿桌上属于自己的那杯柠檬水，一边顺势扫过舞池。
她的视线掠过什么，像是忽然有一道雷劈在她身上一样，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起来，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方向奔过去。
她忘记了自己不喜欢拥挤，不喜欢和陌生人肢体接触，不喜欢在充满各种气味的人群中穿梭，她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声音，那些喧嚣的，尖叫的，吵嚷的，她的所有感官，所有注意力都被全然吸引，集中在一个地方。
那个人，那道身影，那种感觉，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她仍旧觉得刻骨铭心。
那是她所有罪恶感的来源，是她身陷泥沼，苦苦求岸不得的开端。
也是她明媚的少女时代戛然而止的终点。
隔着茫茫人海和攒动的人头，阡雨还是被穆遥的样子吓坏了，她从没见过穆遥这样的时候，像是丢了魂一样。
她也挤过人群，想要到穆遥身边，牢牢抓住她的手，找回她的冷静和理智。
可是等到阡雨好不容易挤出人群，气喘吁吁地跑到穆遥身边，握住她的肩膀的时候，发现不是自己终于追上了她，而是穆遥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正愣愣地望着门口的方向。
“遥遥，你怎么了？”阡雨忍着心里的担心，尽量用柔和的语气问她。
穆遥机械地转过头，喃喃道：“他知道。”
“啊？”阡雨对她的话完全摸不着头脑：“谁？谁知道？知道……什么？”
穆遥没有回答她，只是一直说道：“他都知道。”
这样子，一定是受了不小的刺激。
只是不知道穆遥到底看见了什么。
阡雨忍不住狠狠锤了自己一下，自己犯混，干什么不好，非要拉着穆遥来这里！
穆遥坐在沙发上，握着杯子，非常平静地跟阡雨说：“阡雨，我们回家吧。”
阡雨仔仔细细地观察她，问道：“遥遥，你真的没事了吗？”
穆遥温和地笑了笑：“没关系，不用担心。”
阡雨不知为何，她表现得越是平静，她心里就越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