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遥拿过话筒，声音沉静地问道：“顾董，请问是什么契机，让Grand集团决定将将主要力量转向国内市场？”
场内一片静默。
记者们都在等待答案，在一阵诡异的沉默中，纷纷把目光转向台上的顾林珏。
顾林珏仔细地看着穆遥，想要从她平静的表情下找出什么。
可是没有，穆遥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尽管心仍旧凉透，但是脸上的职业化的表情毫无裂痕。
他们之间勾连出一条看不见的线，其他人都成为背景，场中像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正在做着无声的交流。
群众的目光在他俩之间来回逡巡，都是直觉敏锐的人，很快就感到气氛不对，站在旁边的主持人赶紧往前一步，微不可见地从后面扯了扯他的衣角。
顾林珏缓缓露出一个微笑，语气平缓地回答道：“正如各位所知，Y市边境发生枪战，因为双方各有人员伤亡，导致事故性质和国际形势都变得非常复杂。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尽管双方都迅速作出反应保障本国人员的人身安全，但是事后追责工作尚且没有结果，而这次事故对两国商业合作关系的影响如何也并不明朗。因为海外市场发展前景堪忧，所以Grand集团做出了战略性转移的决策。希望在国内市场，能迅速定位，借国内市场繁荣发展的机会，找到自己的成长空间，也希望借Grand集团的平台，给众位同僚一个互相成就的机会。”
他说完，定定地看向穆遥：“请问，这样的答案可否能解答你的问题呢？”
穆遥问道：“那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他点点头。
“既然Grand集团接下来的计划是要转向国内市场，那么顾董将会担当Grand集团的主要负责人吗？”她坦然回视，直截了当地问道。
顾林珏顿了一下，说道：“或许，在一段时间内，我都会是负责人，但是具体安排还要看集团的规划。”
“贵公司工作的保密性，我今天也是见识到的。”穆遥说：“那么贵公司人事保密的原则，是对谁而言呢？”
顾林珏沉默地望着她，尽管他早就知道再周密的伪装都会有被揭穿的那一刻，即便预料到终有一天会有这样对峙的时候，可感受到她平静表面下的失望、诘问和信任崩坏的悲凉，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怎么用言语去填补现实的漏洞百出，怎么用言语去粉饰眼前已成的定局，阴差阳错，他已经错过了太多坦诚相待的机会。
他们在无声地对视，人群已经按捺不住开始骚动，直到主持人上来打圆场：“这位朋友，因为发布会的时间安排比较紧张，需要赶快进行下一个环节，如果您还有问题，可以等到发布会结束之后，会有专人回答您的提问。”
穆遥摇摇头：“不必了，我已经没有问题了。”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了现场。
看着那道坚忍纤细的背影离开，顾林珏忽然从心底涌起一种疲惫感。
那么多天，他为了在各方周旋而费尽心力，也没有现在这一刻感觉到如此声嘶力竭的疲惫。
像是在沙漠里寻找绿洲的人，不知疲倦地走了很久的路，忽然之间发现向往的绿洲根本不存在，支撑自己的力量瞬间被抽走，看着前方烈日下渺茫无际的荒漠，他连再迈出一步的力气都没有。
穆遥的转身，于他而言，就是断绝一切力量的疲惫与绝望。
她一步一步走出去，高跟鞋落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一步一步，一声一声，像是踩在他心上，爱人离去的背影脆弱而坚韧，像是将要振翅而飞的蝴蝶，他却得留在原地，守着一座百废待兴的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远去。
他明白的太晚，才知道原来那是要陪伴他一生一世，与他比肩而立，应该分享所有喜怒哀乐苦痛折磨或是欢笑泪水的妻子啊，而不是只被护在羽翼之下，对一切危险无知无觉的邻家妹妹。
穆遥走出会场，手机刚好响了，她接起来，邵辰急急忙忙地说道：“遥遥，听说你去给我送文件了？我的车坏在路上，刚刚处理好，现在正要去赶地铁，你再多等我一会儿……”
穆遥静静地说：“邵辰，你不用着急，他会等着你。”
邵辰一愣，问道：“谁？你见到投资方的人了？”
原来邵辰也被蒙在鼓里。
穆遥无声笑笑，这个人，他到底在别人面前戴着多少面具？
她跟邵辰约在旁边的公园里见面。
旁边有妈妈带着孩子来玩，寒风料峭的冬天，孩子裹得像个小圆球，走起路来蹒跚摇摆，妈妈紧跟在孩子身后，生怕她会摔倒，小孩好动，妈妈也好像不知疲倦一样，一直陪着孩子跑来跑去。
穆遥看着看着，就笑起来。
她对父母童年留下的记忆不多，即便妈妈也曾这样陪着她学走路，陪她出来玩，在那样小的年纪，也留不下什么深刻的记忆。
如果说回忆是给人温暖，支持人继续前行的力量源泉，她的回忆里，除了爷爷奶奶，其余的都属于阡雨，邵辰，梁瑟，周成斯，还有顾林珏。
眼前忽然出现一杯热可可，她一抬头，看见邵辰，他高高大大，西装笔挺地站在眼前，像是一座不可撼动的山，看起来非常可靠。
邵辰说：“赶紧暖一暖，怎么回事？大冷天的不肯在楼里头等，非要约在外头，别跟我说你不冷啊，我看你鼻子都冻红了。”
穆遥捧着手里的热可可，说道：“邵辰，我心情不好。”
邵辰坐在她旁边，说：“我不会安慰人，但你要是愿意，可以跟我说说。”
穆遥低下头，说：“邵辰，你说林珏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邵辰靠在椅背上，不假思索地说：“是个好人。好朋友，好兄弟。”
穆遥说：“如果我没有嫁给他，他肯定也会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好哥哥。”
他会好好照顾她，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是我现在不是想要一个哥哥啊。”穆遥轻声叹道。
他无微不至地保护着她，比起夫妻，这种模式更像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关爱。
穆遥说：“邵辰，你说是我变得贪心了吗？”
邵辰转过头看她。
“曾经觉得在身边就好，后来慢慢想，如果能更近一点就好了，再后来是希望他身边只有我，到现在又希望他能打开属于他的那个世界的大门，让我更多地了解他。”
邵辰说：“不过分，喜欢一个人不都是这样吗？”
“不过遥遥，小珏的性格，你需要体谅。”邵辰说：“小珏他心里装了太多事情，他活得不比任何人轻松。”
及时雨一样的顾林珏，每当他们陷入危难之际就会出现，像个力挽狂澜的勇士，像个永远屹立不倒的超人。
可是没人能了解，他到底需要什么，他是不是也深陷于难以突破的困境当中？
邵辰想，或许顾林珏的内心并不像他表面那样云淡风轻，因为从未向人倾吐，他内心背负的压力和煎熬也许比他们更为苦涩。
“他受他父亲影响很大。”邵辰说：“都是内心一片热忱，但是嘴上很笨，很少说出来的那种人。”
“顾叔叔也是这样，有他在的时候大家都很安心，那时候小珏也比现在活泼，不像现在，感觉一直在为别人费尽思虑。”邵辰叹息道。
如果说他们经历的痛苦像是吃了一口朝天椒，辣得面红耳赤痛哭流涕，那么顾林珏的痛苦就是不得不喝的中药，五味杂陈，可是那种苦味无法用言语具象描述，苦到心底的时候，他的眉目依旧沉静，宁愿把痛苦藏在心里，也说不出那种滋味，只能一个人慢慢熬过去。
邵辰抬手拍拍穆遥：“不过现在好多了，他身边有了你，你们俩在一块，我看小珏比以前开朗多了。”
穆遥纳闷道：“有吗？为什么我毫无感觉？”
“遥遥，人和人经历不同，肯定有很多地方不一样，磨合磨合就好了。”邵辰说：“就像你说的，你以前看小珏，离了很远看，看到的都是他多么多么优秀，再加上你们女生的想象，肯定觉得这就是个完美的男人了，但是小珏再优秀，你们成天在一块，日子久了肯定会发现他其实不是神，而是个有血有肉，有优点有缺点，也会因为烦恼长出一脸邋遢胡茬的男人。所以有时候，反而局外人对局势看得更清楚一点。”
穆遥沉默地喝着热可可。
刚刚还一片寒凉的心里逐渐回温，感觉很温暖。
“因为这些缺点，你就打算放弃他吗？”邵辰问道。
穆遥摇头：“在我眼里，他怎么样，都跟别的男人是不一样的。”
“那还说什么，伤心完这一阵，就好好把问题解决了吧。”邵辰疏朗地笑起来。
穆遥抬头看他。
“邵辰，我是不是跟你说过，等这次融资成功，我就告诉你一件事？”
邵辰点点头，笑着说：“要不是为了听谜底，我干嘛卯着劲跟佳成拼？”
穆遥喝了一口热可可，侧头看着他笑道：“那你得加把劲了，或许到那时候，我要告诉你的那件事，会比现在丰富得多。”
邵辰看着她漆黑的发顶，好奇地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怎么神神叨叨的？”
穆遥只是垂眸一笑，并不讲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