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们的船长范德里安·盖尔在甲板上喝了口杜松子酒。而那时我们离克拉肯少说还有五十海里,却从后方遭到突如其来的炮火袭击。
“黑旗?呸,伪装得倒很高明。安德鲁,我用蜂蜜鹿的地契跟你赌这一定是那条老狐狸的计划。”
“好的,好的,我的船长。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这里离克拉肯和朵丽丝都太远,恐怕很难呼叫支援。”
“支援?安德鲁也会说出这种怂得跟软蛋似的话来了?挑衅底格里斯帮的人,我们狼群都必将其吞噬殆尽。”
一开始,战斗的确呈一边倒的局势,但那很古怪。当时我们要是能多考虑考虑,也许也不会让亚薇那孩子承担这么多的苦。
“威廉·马林,你这条狡猾的老狐狸怎么想到从母亲的子宫那里钻出来了?大海可不欢迎你,且让我们看看你的儿子会为你支付多少赎金。”
他当时的脸色惨白得过分,神志不清。可我们还是把他绑上了海蝙蝠号,一路朝着克拉肯继续前进。
“所以,之后你们的船上爆发了溺亡者暴乱,范德里安·盖尔也死在那场浩劫当中。”
就像今晚发生的事情,那些溺亡者果真受到了什么东西的控制。
而自己身上的秘密说不准也和那背后的真相息息相关。
“无论如何,德雷克·马林都一定已经掌握了些溺亡者的秘密。我和老汉吉侥幸逃回了深水码头,可这却也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马林商会秘密封锁了所有的消息,随后成千上万的溺亡者涌入这个渔村,在福斯特·阿兹莱尔做出决断前就击败了海蝙蝠号所有的幸存者,也没有放过深水码头的居民。
他惋惜地抚摸吧台上的刻痕,当年为了争夺亚薇的母亲,他们年轻时的血几乎洒遍了这里的每个角落。
“曾经的同僚都已经背信弃义,无法信任。就连底格里斯帮的内部都已经混入不纯者,亚薇·盖尔是我们共同,也是最后的挂念了。”
安德鲁把一份羊皮纸递给了林屿,艰难地露出手背上的痕迹。
七根触手,已是回天乏术。
“老汉吉出色地完成了他的工作,他在今天联系上了福斯特·阿兹莱尔,并把你们带到我的眼前。你们通过了试炼,而我将完成范德里安最后的遗嘱。”
交给林屿的那封羊皮纸上写着:
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说明马林家族的人已经决意打破伦蒂尼街最初的条约。这也代表,底格里斯帮将孤立无援。
在我死后,请第一时间联系上水手之厅的凯瑟琳女士,请她看在“纯洁号”的情分上发布我所留下的“黑羽毛悬赏令”,剩下的就交给亚薇她自己判断。
另外,务必找到罗斯·卡瓦哈尔。尽管这个条件有些卑鄙,但希望他还能记得底格里斯帮曾对他的战友负责到了最后一刻。
“在你出现之前,我们已经联系上了罗斯。尽管只是名义上,我们也需要忒兰政府的支持。放心吧,这个男人虽说没什么优点,但绝对不会辜负帮助过自己的人。”
安德鲁的嗓音逐渐干瘪,听上去像变调的风笛。
“真的,你没必要知道这么多。你是外乡人,也不欠他们什么,更没必要赌命去挑战马林家族。基于此,我命令你可以自己判断要做什么。”
“该怎么做的确是我自己的权利,听凯瑟琳夫人讲,我有个朋友身处伦蒂尼街。在找到他,并确认我的身份之前,我暂且持中立态度。”
林屿庄严地对着忒兰夫人的神像立誓,当着他们的面:“而今晚所得知的一切,我将赌上我对一切知识的渴望来保证他们绝不会流出。”
“很奇特的誓言,但对你来说应该是有着毋庸置疑的分量。”
安德鲁大口猛灌了一瓶“凯瑟琳夫人”,好让喉咙保持湿度:“不过,你搞错发誓的对象了。”
“差不多了,伙计。你是要自己来,还是我们动手。”
罗斯盯着比之前增大了一圈的安德鲁,把自己的剑放在桌前。
“把你的剑留着吧,为了替我们报仇。罗斯·卡瓦哈尔,当年你是位出色的将军,我期待你能再度发挥你的武勇。”
“至于你,艾略特小弟。我虽然不清楚你的过去,但凭借我辨别风暴的经验,你今后定将会把整个世界拖入一个无始无终的漩涡。”
安德鲁的话语中已经逐渐失去逻辑,他仍竭力克制着自己体内不断蔓延的疯狂,在瞑目之前,他必须亲眼见证肩负着底格里斯帮未来的人已经成长为什么模样。
他并没等太久,蜂蜜鹿的木板门被人敲响。先是犹豫不决地轻叩三声,随后下定决心般又重重地拍了两下。
这习惯简直和她的父亲如出一辙。
“遵守契约,我前来接您回家了,安德鲁大副。”
来者正是亚薇·盖尔,她的表情,话语,乃至行动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踌躇,锐利得就像她的刺剑。
林屿和罗斯知趣地退到两侧,将场地腾给重逢的两人。
“最后,你父亲留给你的话就在我的手上。”安德鲁摇摇欲坠地站起身,往前猛踏一步。“向我证明你已经拥有了成为头狼的资格吧,亚薇·盖尔!”
巨大的身躯朝着亚薇冲锋,后者不慌不忙地用刺剑挑起一旁的椅子,使溺亡者的轨迹发生摇晃。
她轻而易举地跳上那壮硕的肩膀,用致命的月牙弯刀紧紧咬住了那巨大的脖子。
“永别了,安德鲁叔叔。”
刺剑从那副巨躯的后脑勺直穿脑干,利落地从眉间洞出。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但李徵仪看出了点技巧以外的学问。
无论是那柄刺剑还是月刃,在攻击安德鲁时都发出了淡淡的银光,后者的身体好像也为此僵直了几分。
随着安德鲁的巨躯倒下,整个酒馆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坍塌声。林屿却依旧能仔细地分辨屋外的动静,他听见一阵如同潮水褪去般的声响。
她太致命了,甚至没有给安德鲁半分残喘的机会。又或许,这才是亚薇的温柔吧。
没有理会安德鲁的尸体,亚薇·盖尔提着武器走进吧台,拿过桌上染血的卷轴。
她的脚步匆匆,生怕有半点迟疑便会克制不住情绪。无论是林屿还是罗斯,都看得出她嘴唇滴下的血滴。
可那杯果酒引起了她的回忆,她捧起桌上的橡木杯,品了一口那甜得发腻的果酒。
“还是好难喝...”
她做出了林屿一样的评价,可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杯酒里加了几滴苦涩的液体。
在亚薇潇洒离开时,林屿和罗斯都尽量当自己不存在一样。可她突然停了下来,朝他们各丢了一枚徽章。
当她转过来,那双布满血色和黑眼圈的双瞳让林屿明白,这个女孩为了故作坚强要付出什么。
“我们还会见面,而那不会太久。”
亚薇飒爽地消失在晨雾之中,留下感触颇深的两人。
“真是坚强的女孩,让人不由得想帮一把对吧?”
罗斯攀上了林屿的肩膀,捅了捅他的脸颊,色眯眯地说:“都和人家间接接吻了,你不至于那么冷血吧?”
林屿则是回敬了一副看着白痴般的眼神。
“干嘛啊,怎么摆出那种看着白痴一样的表情?”
“你的话里只有一个错误,那就是我的的确确在看着一个白痴。你想一想,既然马林商会能控制这些溺亡者,必定也会知道昨晚我们来到深水码头,和困在此地的安德鲁密谈到今早的事情。”
“那又怎么?我们还不是潇洒地击败了它们,这个试炼难道不是为了测试我们的能力而已吗?
“测试个鬼?这一手可真漂亮,范德里安·盖尔。这下就等于在宣布,士兵营地的立场完完全全倒向了底格里斯帮一方。”
“等等,那不就意味着...”
迟钝如罗斯,也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没错。恐怕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是马林商会和这路易斯群岛上所有被其收买的阵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