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氏微张着嘴，如死鱼般的双眼因愤怒圆睁凸起，难以置信地望着傅业，身子轻轻颤抖。持着手帕掩在脸上，似是既生气又害怕，想发火却惮于面前的人。
“那个小贱人肚子里的种是不是你的？”
傅业不耐烦哼道：“做你的事情，我的事少管。”
“妾身就说按照宓哥儿的身子条件，就算用了那药，也不至于会这般灵验。仅仅一夜便让玉香这贱蹄子有了身孕，不曾想，原来竟然是你！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躲在暗处的沈芝，自然听到了这番话，心下埋藏多时的疑惑顿时消解，恍然大悟：尽管猜到他们一直以来都被这对夫妇算计着，未曾预料到手段竟如此下作。若非苦于找不着证据，何至于能让他们逍遥到现在。
她后知后觉理解上辈子果然死于安乐，太过信任表象而忽略了这夫妇两的内里。如今自己绞尽了脑汁尚且觉着不够…
沈芝不禁同情起傅青宓，他能平安长大真是件极其幸运之事。与这样的亲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光想想她都后背生凉。
“老爷，您真的要铁了心跟玉香过了？”余氏放弃指责傅业，毕竟这是她二十多年的丈夫，缘分断了还有情分在。
“好生做我吩咐的事，你便永远都是正室。”
傅业的语气和态度，如一盆冰水浇灭了余氏的希望。
“正室？老爷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当妾身好糊弄么？一旦玉香生下腹中孩子，她要什么老爷还不巴巴地送过去？届时她若要妾身的位置，老爷意欲何为？”余氏讥讽地笑着。
“不消你说，老爷自然将我这个糟糠之妻赶下堂。”
傅业抬手指着余氏，气得一时半刻说不出话。这是余氏第一次在他面前这样嚣张放肆，从前哪里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啊。他不知问题出自何处，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教他火气噌噌直冒。
遂拂袖转身：“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的是你。妾身一直蒙在鼓里，假如今日不来，还不知晓老爷已经背着妾身另立门户了。为了那个贱人及腹中孽种，想必老爷花了不少心思和钱财吧？而今您在京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倘使柳相国收到你行下的这些事，当如何？”
“你好大的胆子，敢威胁我？”傅业回头盯着余氏，一脸阴狠，仿佛只要余氏点点头，下一秒他就能抬手掐死她。
余氏后怕地往后退了几步，嫉妒冲淡了恐惧，傅业的话让她明白二十几年的夫妻情分在此刻是显得一文不值。她索性豁出去，一不做二不休：“老爷要么立刻处理了玉香这个贱蹄子，要么妾身将此事捅到柳相国处。老爷别忘了，妾身与相国夫人相交甚好，绝对有把握能办成此事。”
傅业朝着余氏靠近，斥道：“你敢！”
“老爷别忘了，明面上玉香可是您侄儿宓哥儿的小妾，倘若京中诸位官人知道这件事后，该是如何一幅场景？望老爷好生掂量掂量。玉香到底该不该死？”
玉香不知何时由丫鬟搀扶着来到两人身后，正好听到了余氏的话，吓得失声尖叫。
“啊~老爷，妾身，妾身不想死。”
玉香两眼泪汪汪，装的副娇弱可怜的模样，眼神欲说还休，咬唇轻摇着头。
“你怎么出来了？”傅业缓了缓神，收起脸上一抹阴狠，对丫鬟吩咐道，“夫人如今有身孕，外头风大，还不快些扶夫人进去！要是有个好歹，唯你们是问。”
傅业关切的话在余氏听来煞是刺耳：“正好这贱人也出来了，老爷做个抉择吧。是要名声地位还是要美人孩子？”
闻言，傅业默不作声，瞧着玉香的眼神变了又变，神色间流露出不忍，朝一左一右丫鬟挥挥手，示意其退开。
仅仅眨眼一会功夫，情势反转，沈芝抚着下巴若有所思看着这幕，觉得分外解气。果然恶人还是该恶人斗，她在一旁观看就够了。
玉香忽而感觉到局势开始对自己不妙，上前抓住傅业的长袖：“老爷，您说过会护着妾身的，对吧？”她抚上隆起的肚子，“这腹中可是老爷您的亲骨肉，好不容易才有的，是上天送来的礼物。老爷…”
傅业看了玉香一眼挣扎几下，名声地位和美人孩子，他选择了前者，到底是欲望来得更强烈些。
玉香见求傅业不成，失望垂下手转而到余氏面前，“扑通”跪下去：“三夫人，妾身错了，求你高抬贵手饶过这次吧。妾身从未有半分想夺走老爷的心思。”
“半分？”余氏附身凑到玉香面前，伸手毫不留情甩了一巴掌上去。玉香白皙的脸颊上立刻浮上五个手指印，她猛地摇着头，眼泪掉了满脸。
余氏冷喝道，“我看十分都有了，还敢大言不惭地告诉我从未有半分？这宅子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玉香啊，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何必如此背着我勾引老爷？早知如此，就该趁早了结了你，省得生事。”
“妾身…”
“还敢自称妾身？”余氏抬脚正欲一脚踢上去，临了忽然该，改了注意，“来人，将这个贱人拉下去，好生看管照顾着，等生下肚子里的孽种，再给她寻个好去处。”
傅业立在一旁没有出声反对，显然是赞同了。他面对着昔日心爱女人的求救，视若无睹。
最后，玉香放开嗓子，尖声喊叫提醒：“夫人，您不能啊。您忘了妾身还替你们惩治了沈芝，如果没有我，你们怎么能成功陷害她入狱？”
“你还好意思提？要是被沈芝知道是你将她丢到猪圈里，你觉得你会有什么下场？”
说罢，余氏又赏了一巴掌上去，摆手令丫鬟拖走。
有些事情的真相，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浮上水面。比如被人丢进杨屠夫家猪圈一事，沈芝这时候终于还是得知了幕后凶手。当下气得憋着怒意，无法消解。
二人出了宅子。
安康随在沈芝身侧称赞：“二小姐，您此举实在妙极了。”他作为目睹半个时辰前傅业夫妇争吵场面的证人之一，联想到往日他们压榨他的行为，解气不少。
沈芝愉悦地点点头，加之身上没有背负监视陵舍的任务，整个人身心舒畅极了，在街市上悠哉悠哉晃荡。
“老板，来两包酥糖。”
沈芝付完银钱，递一包给安康，自己则解开另一袋捻了块丢进嘴里，满足得眯上眼：
“我也觉着今日的戏当真好看，比戏文里的精彩许多。”
总算是让傅业夫妇二人产生隔阂了，且看他们的情况，相信不用多久定能够反目。呵，傅业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见安康盯着自己不动，沈芝以为是自己嘴里含着东西吐字不清他没听懂话所致。
遂重复了一遍：“是不是比戏文里的精彩许多，安康？”
“什么精彩许多？”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吓得沈芝身子一抖，手里东西尽数掉到了地上。
“是你？”沈芝鼓着腮，掩下笑容蹙眉看向来人。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大街上碰见牧戈。按理两人之间的交情可还没达到见面打招呼的地步，此刻他却跑来插入自己和安康的谈话中。
着实怪异得很。
沈芝眼神里有敌意，牧戈却不甚在意，佯作看不见的样子：“好巧啊，沈二小姐，多日不见，你可还好？”
“尚好，不劳烦世子费心。”
沈芝分外平淡，说完话垂首瞧了眼地上的糖，可惜了。而后错身绕过牧戈，带着安康离开。
“沈二小姐急着去做什么？”
“与世子无关，还请世子不要再跟着民女。”
然而，牧戈就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不紧不慢跟在后面。沈芝去哪个摊子前，他就随到哪个摊子旁候着。
一连几个摊子下来，如沈芝这般有耐心的人也被烦得忍不住开口：“何事？世子直说，犯不着在此处跟沈芝浪费时间，被您这么忙碌之人跟着，压力实在太大，承不起这份厚爱。”
“倒也没什么事，闲来无聊打发打发时间。”
打发时间？沈芝笑笑不语，心道：难道牧戈差人跟着自己了，如此不就知道她今日做的事了么？
她眼珠骨碌转了圈，而后继续道：“世子身子娇贵，民女哪敢让您跟着逛商铺，还是就此别过吧。”
她以为这么一激，牧戈势必目的暴露，不想对方反而摇手丝毫不在意：“无碍，正好本世子回去也无事。”
“怎会无事？世子莫非忘了今夜还有春猎宴呢，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做准备吧。”沈芝不明知原因，明明是春日宴，牧戈竟然不跟着去狩猎，却出现在街市上。
“本世子知道沈二小姐对我有些误会，不过没关系，今日当是来偿还罢。”
沈芝勉强端了个笑容，看样子，牧戈铁了心要跟着自己了。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不会又给她挖了什么坑等着她跳下去吧。
想着，心下多长了心眼。
“既然如此，沈芝再拒绝似乎显得不恭敬了，便遂了世子之意吧。”
沈芝专挑适宜女子逛的商铺，带着人不是去看脂粉便是首饰，还时不时拿起东西询问意见。
安康哭丧着脸，他不喜这个世子，长相看起来总觉得没安什么好心。
“世子，您觉着这个色如何？”沈芝拿起一盒胭脂，抹了些至手背上，又递到鼻下闻了闻，味道不错。
商贩乐呵呵插话：“女郎君，小人看这个颜色着实衬你，您生的白净，抹了这色，白里透着红润，好看极了。”
“是吗？”
沈芝莞尔一笑。
“这盒比较适合你。”牧戈忽然拿了盒脂粉递过来，语气相当不自然。
沈芝愣了下，似乎看到他的脖子和往上的皮肤呈现两个色，干咳两声接过来。
“哎呀，这位郎君眼神真好，这款可是小人铺子里卖得最好的，多少官家小姐都抢着买呢。这不，今日刚送过来，所以还有余货。”
沈芝抹了些涂上脸：“掌柜的，可有照子，我想看看效果如何。”
“有。”商贩把照子递过来，双手一拍，感叹，“此色正适宜女郎君，增一分则太艳，减一分则太素。如此才显得明艳动人。”
“掌柜的你这张巧嘴，怕是骗了不少姑娘吧？”
“女郎君不信可问身后这位郎君呀，要小人说，连常来小店的永宁公主抹上，都未曾有你这分颜色。”
沈芝侧过身，抬头迎上牧戈的眼，只见对方瞧了瞧她，迅速移开视线。
“世子，这可是您挑的哟，就算丑，你这样也太…”
“不丑。很…衬你。”他语速很快，却还是落入沈芝耳里。
“沈芝！光天化日下，竟然在此勾引男子，好生不要脸！”
循着声音，沈芝瞧见封宁叉腰站在店铺门口，满面怒容。一副恨不得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的模样。
沈芝牙一咬：牧戈这浑子，果然又给她挖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