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铭话音未落，吴音便觉手被人握了起来，苏钰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响起：“哪里比得上二哥身边环肥燕瘦，千娇百媚。阿音初来乍到，礼数不周之处，还请二哥多多包涵。”
苏铭阴沉着脸色，并未理睬苏钰，带着一帮丫鬟，前拥后簇的离开了小路。
吴音正要告辞，苏钰牵着她往福德堂的方向走去：“阿音，我爹想见见你。”
吴音睁大眼睛：“见你爹？是不是太……这不合适吧？”
苏钰宽慰道：“只是见一见而已，放心吧，不会怎么样的。”
迈进院子，就闻到一阵扑鼻的药香，味道竟浓烈到了院子了，看来这安庆侯，已病了不止一段时日。
进的屋里，苏钰向病榻前的妇人一并行了礼，一个是大夫人，另一个，是四夫人陶氏。
安庆侯斜倚在一叠软枕上，面目有些虚肿，但意识还是相当清醒的。静静的喝完了一碗药，又漱了口，便摆摆手，让陶氏暂退到一旁。
吴音已跪了一会儿，苏钰也在一旁陪着。安庆侯用力睁了睁昏花的老眼，眼中的人影，却依旧是模糊不清，遂沉沉的叹了一叹，道了一声：“都起来吧。既然来了，就是客人。况且还是钰儿的……”
大夫人忙接话道：“侯爷，我已安排了住处给阿音姑娘，但愿阿音姑娘不会嫌弃我们侯府简陋……”
吴音心里冷笑了一声，这大夫人话说得好听，不过她安排的，应该是完全不宜居的房子。
这个哑巴亏，别人或许肯吃。可她作为一个追求生活品质的人，怎么可能看着雕梁画栋独守空房，自己却去住一间糟烂破屋？
吴音拜谢道：“多谢侯爷盛情。只是……小女子想问一句，夫人为我安排的，可是东面那座邻近后花园的清兰居？不瞒夫人，我长这么大，从来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夫人真是菩萨心肠。”
大夫人深吸一口凉气：“这……怎么可能是清兰居呢……那房子……”
“那处院子就很好了，不必再换。不过我天生胆小怕黑，不知道……能不能让尤夫人，和四公子一并住进来呢？人多热闹嘛。”
尤氏好歹是自己的妾，却只住在破旧柴屋里，虽然是后宅家事，可这说出去，毕竟丢的是自己的脸。安庆侯曾经早想给她换处住址，却都被夫人给搪塞敷衍过去。
后来，渐渐的又忘了。
至于苏钰，则是他太孝顺，说是唯恐他夫妻之间闹出不快，心甘情愿的住在偏远后门附近。
今日有人再度提起，恰逢安庆侯也垂垂老矣，更加念旧和心软，便说道：“蝶舞已去了多年了，那清兰居……也该当换人住了……倒是夫人你比我想得周到，就让他们一并都住进去吧。”
大夫人哑巴吃黄莲，却依旧未露出不快神情，强笑着应道：“我这就去安排。”
安庆侯微闭了眼睛，似有些倦意，吴音便知趣的告了退，与苏钰一并出了院子。
若有所思的走到门口，正好又撞见丫鬟往里送药，药碗用食盒装着，端在盘子里丝丝的冒着热气。
吴音用力嗅了一嗅，当时什么也没说，加快了脚步，随着苏钰离开。
府中已开始掌灯，虽然因为家主病重，不宜大肆张灯结彩，几处夫人公子的院落里，依然是辉煌一片。若是灯火鼎盛时期，想来更加的流光溢彩。
之前路过清兰居之时，只觉得这院子荒废着可惜，根本不曾想到竟是三夫人蝶舞的故居。向方妈打听了一句，晓得这三夫人是病死的，并非横死，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闹鬼，才略略的安下心来。
趁着夜色不深，先讲苏钰的娘尤氏安顿了过去。尤氏激动的几次落下泪来，不停的念叨着侯爷的好。
苏钰让吴音留下休息，说他没有多少东西，和顾玄两人去搬就行了。
吴音却执意跟了出来。方妈不明就里，目送着两人形影不离的离开，高兴得合不拢嘴，跟尤氏说个没完。
吴音并未到苏钰的住处去搬东西，而是径自由后门走出，来到宅子后面的小巷里。
看到巷中的青砖路打扫得干干净净，两道浅浅的车辙上空无一物，不禁满怀的失落。
苏钰不解：“天都黑了，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吴音解释道：“刚才在福德堂，我闻到那药味复杂得紧，直到陶夫人在我们喂过一碗药，后来丫鬟又送来一碗，我才忽然明白，原来侯爷所服的药竟有两种。若能找到药渣，或许，就可以知道侯爷的身体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苏钰眼皮翻了一翻，道：“我知道府里的药渣都倒去了哪里。随我来。”
出了巷子，一片低矮民居之间的小路上，赫然铺了厚厚的一层药渣。踩上药渣带走病，虽是无稽之谈，可这侯府高高在上，自然是讲究得很。而被迫行走在药渣上的百姓，也是敢怒不敢言。
吴音闻着气味，找到最近倒过的一处，俯身仔细翻找起来。清苦的药渣上，还带着些湿漉漉的潮气。
吴音仔细辨别之后，不久，便将两副药分离出来。
预知子，石燕，马鞭草……这是一副。
白术，地龙，蝉衣，夏枯草，茅根，泽泻，木通，旱莲草……这又是一副。
吴音站起身来，神色沉重，对苏钰说道：“侯爷的病怕是不妙。大人若想争取世子之位，恐怕要趁早行事了。”
苏钰一惊：“怎么说？”
“肝病和肾病，在治疗上是相互冲突的，不治，自然会越发严重。可若是治……治了肾，就会更加伤了肝。为了弥补对肝的伤害，又会再伤了肾……这两种病同时发在一个人身上，莫说如今，便是再过一千年……都是不治之症。”
苏钰陷入沉思，良久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吴音停了半晌，又提议道：“大人，你若真想要这个位子，不如……我帮你博得侯爷的青睐。然后……我们之间……就再无瓜葛了，好吗？”
苏钰回过神来，忽而笑了：“侯位固然是好，可是跟你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倒不如，我们来个一年之约，倘若一年之后，你心里依然没有我，我就不再纠缠，如何？”
一年，不过三百多天，很快就过去了。吴音一口答应下来：“好。”
沿着原路返回侯府，顾玄已经将东西都搬过去，回自己的房间睡下了。只有方妈陪着尤氏，在等他们两个回来。
尤氏双眼通红，说是高兴的睡不着觉，苏钰便让方妈先回去安歇，自己陪着坐了一阵，好容易才将尤氏哄得睡下。
关门出来，见吴音房间里的灯还亮着，便轻轻叩响了门扉。
吴音并未就寝，很快就开了门，请苏钰坐下喝茶。
房子虽是住了进来，可是衣食起居一切用度，都尚未跟上，取暖用的炭都没有。吴音住的这间屋子又采光不佳，入夜之后，便更觉阴冷。
好在茶水的热气，给房间里增加了一丝暖意。
苏钰放下温热的茶杯，说道：“我娘……她苦了一辈子，终于住进她早该住进来的房子，唯恐自己是在做梦，劝了半天，她才肯去睡。这一切……多亏了你。”
吴音缓缓摇头，面带愧疚道：“其实……在我……在我一直以来的世界观里，这么做，是很缺德的……”
苏钰微微一顿，不解的望着她。
吴音挑亮灯芯，沉沉的叹了一声，那灯火也跟着一阵飘摇：“我……我一直认定，一个男人，应该只有一个妻子。那些所谓的姨娘侍妾……不过是夫妻之间的第三者而已。对于破坏别人家庭幸福的第三者，除了杀人放火，其他无论用什么手段去对付，都不能说过分的……”
苏钰眼中波光一片，眉心渐渐紧蹙起来，手掌暗暗握紧成拳头：“这么说……难道我和我娘二十多年的忍辱负重，都是自取其辱，都是活该？”
吴音再度摇头：“非也。在……”
在很久之后的未来，这样的话只敢对柳临风说。吴音略一沉思，换了种言辞，又道：在我的理想世界，没有妻妾成群，一夫一妻才是正道。可是眼下……委实还不曾见过哪个达官显贵，愿意一生只守着一个女子，白头不相离。妻妾成群，自然便有妻妾成群的法则……按照这个法则，陈夫人，的确太过刻薄……”
苏钰默然，一连几杯茶入喉，却不觉得暖，只觉得寒意渐起。冥思苦想计较一番，终是涩然开口：“至少，我愿意守着我心爱的女子，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女子我已经找到，就是……”
话中的意思被人曲解，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吴音笑得寂寥又落寞：“苏大人，我们生活的环境，还有人生的追求，都是截然不同的。大人与其在我身上浪费光阴，不如早早放眼天下，免得错过了真正情投意合的女子。”
不等苏钰辩解，又说：“夜深了，大人早些安歇，我就不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