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出，屋子里的人立时全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五两银子在这大柳树村简直就是天文一样的数字了。
他们普通的庄户人家，一年的收成要是换成银钱的话，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数了。
但谁家的粮食到了手，也不会全拿去换了钱啊。其中大部分都要留下来用吃食和种子，庄户人家买粮吃的少，大部分吃的都是自家种的东西。如此一来，能卖的只有一小半精粮，这一小半的银子到了手还不能花，要留着交官家的各种税。
这样一来的话，最后能落到自己手里的银钱几乎没有。平常家里的花销，全要做工去另外贴补。男人们是一到了农闲的时候就要四处找短工来干，可偏生这会子做工的人多，那工钱便无论如何提不起来。女人们则更加辛苦，一年到头不是养鸡养鸭，就是纺线织布，或做些针线换两个散钱。但不管是哪个，最幸运的也不过就是刚刚能捂住自己的那张嘴罢了。
李家先前的日子，倒还确实是不错。可今天的那场丧事，一下子差不多要把家底都掏空了。如今瞧这屋子里的模样，哪里还掏得出五两的银子来？
柳澄母子虽有心帮忙，却奈何他们家也穷得叮当响。
而时镁这里，手上能有的余钱也不过便是一两多一些。
这数目离五两实在是太远。可人命关天，她要是现在不救这李井，这家伙的小命便怕是不行了。所以思来想去，时镁有主意了。
拉了柳澄出去，到院子里后，才悄声问他：“现在外头的田价是多少？”
柳澄听后，眼珠子立时便瞪了起来：“你要卖田？”
“没错。”
“你疯了吗？”柳澄知道李家的名下有十亩水田，但：“那都是上好的水亩。如今这样的田地捂在手里都怕人惦记，一旦卖出去，你还指望着再买回来不成？”
“可要是人没了，我还要田干什么？”
时镁是贪财是好色，可她却绝不贪图别人的东西。
她虽然和李井成了亲，她对这朵小白菜可没那个意思。
要她这会子盼着他死了，好霸占他家的田产，这种没下限的事，她是绝对做不来的。
时镁心里是这样想的，可她不能把话说出来。却不想那边的柳澄听了这话后，却自动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李井去死，哪怕倾家荡产也要救他的性命。
这小娘子好生的重情有义！
只是，这事实在是太匆忙了：“这一夜之间，你便是卖田也怕卖不上个好价。”到时候若卖得贱了，可就更亏了。
时镁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可里头李井已经烧成那样了，她要是再不急着些，这人再烧下去的话，便是救回来也怕变成个傻子，到时候这一辈子不就毁了？
当下便立声道：“这你不必管，你只管告我，如今我那一亩田能卖多少？”
柳澄想想，伸出了三根手指：“若在平时，这上等水田一亩怎么也能卖到这个数。可如今，我怕你能卖到二两便是好的了。”
时镁细想了一下：“这样吧。你去帮我和里正讲，我家井哥病得厉害，急需诊金。我这里准备先卖五亩应急。他若是能掏得出十两来，我立时便给他写文书。”
说完又顿了一下后，抬脸对柳澄讲：“这事你若办成，我给你五百钱的抽成，可好？”
这话说得，柳澄可便不爱听了！
那井哥都病成那样了，李家如今急得要卖田了，他若是赚这里头的钱，那成什么人了？
当下便气道：“你若不信我，我不帮便是，用不着拿这样的话来挤兑我。你且在家里呆着，我这便去。”
柳澄回来的时候，天都快亮了，又在家里折腾了一会儿，等到里正家时，都已经是要天亮的时候了。
时镁他们在家里，百般焦急地等着。
一直等到天都大亮后，才见柳澄黑着一张脸回来。
时镁赶紧迎了上去：“怎么样？”
柳澄气得牙根都疼：“我和他好说歹说了半天，他却是只肯出五两。这等趁火打劫之人，也配当一村之主？”
那是上好的水田啊，平常一亩地三两也买不到。
这会子那里正却只出一两。这也太黑了！
柳澄气得不轻，时镁也很失望。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上了，除了卖地，也没别的法子了。
时镁咬牙道：“那就卖。五两也行。总不能真误了井哥的性命。不过你和他说，我要先拿着钱进城买药。若是耽误了病症，我就一头撞死在他家门前。”
撞死什么的，时镁纯属胡诌。她才不会为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去死。
可柳澄却是听进去了。
他一脸肃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小娘子。
就见她皮子虽黑了些，却眉眼精致。纤纤身量瞧着单薄，却自有一种别人没有的大气。
她才嫁来李家几天，便有了这样的决心，如何不让人钦佩？
当下便咬着牙又去了，这次回来得倒快。
“里正先给了我银子，说是文契他稍后就派人写好送来。”
时镁却顾不得管后面的那些废事，只进屋接了郎中递来的方子，看了一眼后，又请了柳澄进城去抓药。
就这样，赶中午前，李井总算是吃上这新开来的药了。
一剂下去，烧退了些。
二剂下去，便又有了些起色。
这五两银子的药方一共抓了三十包的药，一天三副竟是要连吃十天才管用。在这期间，李井竟是连眼皮子也睁不开的。
时镁一心扑在李井身上，便连里正在中间拿了文书过来给她画签，她也不过是随意按了个手印便算。
旁边的柳母看得不安，本想提点一二的，可柳澄却是把母亲拉住了。
“为什么拉我？万一那文书有问题，这李家可就吃大亏了！”
柳母一番好心，柳澄如何不懂，可他更明白的是：“里正已经知道咱们在帮李家了，若是他果真在那上面动了手脚，却让咱们点出来，你说，以后会如何？”
这柳东树不只是里正，还是柳家如今现任族长的儿子。
李家虽在村里住，却是外姓人，到底不归族里管的。可他们，却是不同的。
若是惹恼了这柳东树，以后他们母子在这村里可就没法过了。
柳母这下软了，可：“若是那文书真有问题，可该怎么办？”
这次，换柳澄没有话讲了。事到如今，他们只能求这样的事不要发生了。
柳家母子心中有愧，几乎每日都会过来看。柳澄帮忙扫扫院子，柳母则帮着时镁看着药炉，好让时镁多少去睡一会儿。
但即便是如此精心地守着，这十天的药吃过去后，李井的病却似乎依然没有起色。
再次请了那荣郎中来，荣郎中的话却是：“只怕还得再吃一套。”
什么？
旁边的柳婶子听了一下子便急了：“还要五两？”
这不是逼着人，把另外的田也卖了吗？
她有些心疼地看着这个石家姑娘。
要这是不卖田的话，这李家哥儿没了，她还有十亩田傍身，以后生活也不怕没了着落。
可这会子田要是全卖了的话，若这李家哥儿再保不住，将来，她的日子可怎么过才好？
寡妇门前是非多，尤其又在他们这村里，今后，这丫头可要吃苦了。
如此这样有情有义的姑娘，老天爷怎么就这么欺负人呢？
柳婶子替她心疼。
时镁这里的态度却是非常坚决：“行，我卖！”
结果，柳澄只好再次去了里正家。
可是，柳澄是板着一张脸去的，回来的时候却是气得差点没有掀了房顶：“那个王八蛋竟然说，上次咱们说好的是十亩田五两，还拿了文书出来给我看。说，若是咱们不认字，便去官府寻了那认字的人来看，上面是不是有他说的那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