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德邻瞧着那个老者的背影，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老者站在房间里面，描绘着里面的一点一滴，不放过一个细节。
那眼神中氤氲着浓浓的情谊，就好像透过这些家具，看到了遥远年代里的一个人，他婆娑着目光走到了那张花床边上，伸手轻轻抚摸着床上的雕刻着的花纹，又看了看地上的瓷砖，最后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不知道怎么的，宋德邻竟脱口而出了那句话。
“我爹说西洋的大理石瓷砖花纹可好看了，等咱俩结婚的时候，你一定要你爹爹买了，然后用斜贴打十字花的方式，贴在我们的房间里，到时候晚上我要日日赤着脚走在上面。”
老人背脊一僵，空间就像瞬间被定格似得，他僵硬着脖子转身，看向了宋德邻。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宋德邻，然后伸着手哆嗦的指着她。
“你、谁、谁教你说的这句话？”
宋德邻心里面亦是震惊极了，更是笃定了一件事，面前这个老人，就是当年的那个人，那个负了她的，亲眼看见她被沉塘，也没有说一句话的那个人。
她的眼圈红了红，喉头哽咽着，对着老者说：“您先让他们出去，教我说这句话的人，还有些话想只告诉您。”
老者挥了挥手：“你、你们出去。”
老者的孩子有些担忧：“父亲，可是……”
“没关系，你们出去吧，我都这把年纪了，难不成这小姑娘还要害我？”老者摆了摆手，他的儿子这才跟着卖房子的人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宋德邻和老者。
老者仍旧用那双混浊的眼睛死死的锁定着宋德邻的脸，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些线索。
宋德邻轻笑一声，带着些嘲讽。
“别看了，我不是她。”
老者略有些失望：“哎！是啊，她都死了这么多年了。”
“你后悔过么？当年你为什么不救她？”宋德邻朝着老者问。
老者顿时眼泪滚滚，握着拐棍的手，暗暗用力，青筋有些暴起，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才缓缓说道：“当年，我被骗了。”
“我爹告诉我，他是村长，我做出这样的事情，会害的他没命不说，艳红也会被强行拉去堕胎；所以没有办法，他告诉我，只能演一场戏，当着众目睽睽的面，假装把艳红给沉进去，但是让人提前下河躲在河道两边，等着艳红被沉下去的时候，就立马把她救上来，然后我们远走高飞。”
“可、可是……等着村民散了之后，我再去问我爹，艳红呢？”
“他说、他说……”老者深吸了一口气，“他说沉下去了……”
“我不顾一切的扎进了河里，想要顺着沉河的绳子去拉她，我游啊，游啊，最后却在河里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没有合上的，不甘的，充满怨恨的眼睛，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眼神，艳红穿着一身红艳艳的衣裳，乌黑的鞭子拖到了后腰，但是她的脸上再也没有明艳的笑容了，只有那双恨毒了我的眼睛。”
老者说道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宋德邻听出来了他的后悔，不像作假。
她心里面也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揪了一下，她又问：“那你为什么当年，没有告诉她，你爹演戏的事情。”
老者又是一声叹息，悔不当初道：“我爹说，若是告诉了艳红，那她的恨意便不像了。”
宋德邻点了点头，不管是真是假，总算解了这些年她在水底游荡几十年的疑惑。
她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骗她，就算他不想要她，直接说就是了，她也不是非要他娶自己，大不了梳起辫子，她李艳红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就是，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他却利用她怀孕的事情，逼着她交李家的酿酒方子，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也无法想通的。
这不像他的为人。
“她让我告诉你，她不恨你不能救她，也不恨你不能负责，她只恨你，不应该利用她和你的情谊，让她交出李家百年的酿酒配方，她和你私相授受，已经对不起她爹爹，若是再交出酿酒配方，那就是死，也无法去见她爹爹，她恨的是这个。”
老者旧事重提，伤心不已，已然没有力气，虚弱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扶着扶手，又是一身叹息。
“我若知道，我爹联合了外人，想要搜刮四大家族的酿酒配方，我就是死也不会那样做呀！”老者的拐棍朝着地上杵了杵，气得心头哽咽。
宋德邻又点了点头，心下许多事情都串联到了一起，明白了许多。
“那四大家族的甜水井后来，都变苦了，也是你们家捣的鬼？”
老者摇了摇头：“不是，当年我爹收了外国人的钱，要帮着他们弄配方，艳红死后，他用了各种法子，结果几家当时的族长，硬是没有交出来，反而为了配方不被晚辈交出，全部都约好了似得，将酿酒配方全部焚烧于自家的甜水井，又跳井而死，自此杏花村古法酿酒，失传。”
“我爹怕事情闹大，将事情封锁之后，便举家连夜逃走，只是来到省城不久，他也一病不起了，也算是自作自受吧。”
人死如灯灭。
往事湮灭在时间的浪潮之中，在提起，也是过眼云烟的旧事了，除了唏嘘，除了心痛，又能怎样？
宋德邻心中感慨万千，看着面前这个老人，她几乎很难从哪些斑驳的皱纹之中，找寻到一丝丝的，那个明朗少年的样子。
所以，过去了，到底是过去了。
“那你知道顾家的水井，不过几十年之后，就变甜了的事情么？”
宋德邻朝着他又问道。
他明显的惊愕了一下：“是么？变甜了？”他摇了摇头，“不知道啊。”
宋德邻心下疑惑，看样子当年四大家族的族长也不是好惹的，配方不可能真正的毁掉，还有甜水井的井水，应当也不是因为死了人，所以才苦的。
她觉得，自己找机会，还是得去查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