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暗沉,宫灯点在高处,光缓缓的散了,只有昏黄的晕落在他的青衣上。
姜禾往廊上走,裙琚摇动,她漫不经心的打开摇扇,心中也不知该思量着什么,她看见腰上的荷包,只好抬头看那月,那月清冷的似玉琉璃,懒懒地,也不看她,也不理人,她立着,闭了闭眼,睁开,却分明看见——看见了伯夷的脸,羽发洁白,在月的——另一面。她不出声的看着,那张脸长的温润如玉,美如画中人,她晃了晃神,转过脸,继续走着,抬手揉了揉眼,眼角却瞥见,那月上的人冲着她缓缓笑了,月色姣姣,廊沿长长,其声亚亚。
她握紧篮子,低下头,一直走,不知要走到何处,终于,一低眉,看见他坐在石地上,人的头垂靠在廊上,发尾垂落。
她俯下身,看见他脸上,隐隐的泪痕,面容却平静。她迎着他,看着他的眉眼,看了又看,瞧了又瞧,伸出的手,却终于退却了——因为害怕,因为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伯夷,她害怕,她办不好这样的差事,她害怕,在这样的时刻,让他心中留有遗憾。起身,她准备要走,却被人——握住了左手。
“别走。”伯夷睁开眼,忽然,拉住了她。那双手温暖异常,甚至——烫手。
他的眼睛里不知有什么要涌出来,好像要笑出来,又好像就只是想这样静静的看一看她。他拉住她的手腕,目带乞求,就是,不肯放手。
姜禾顺着他,哄着他坐在廊沿上,指尖触在他宽大的手心里:“发生什么了?”
那个人,像失去了平日的光彩,靠到她的身边,头发低垂,挣扎良久,方道:“姑娘就这样,陪陪我吧。”
姜禾的眼睛霎的红了,她握住他滚烫的手:“我知道,伯大人的事情。当时家父还尚在位,私下曾和挚友哀叹伯大人蒙受不白之冤。”而就在两年后,她的父亲,也像这样,再也看不见了,她无不心酸的看着垂下头的伯夷,“公子的名声,一向在京户的女眷中是极好的,都说公子是个温文尔雅,如玉石坚毅般的人,样貌,性情也好,哪里都好……”
她听见他微微笑了笑,想来是想到了从前读书时的往事,心中依稀浮起慰藉。
“姜禾也常听到过你的名字,心中也曾想,不知公子私下是如何刻苦方才有了那些盛名。”她喃喃的,好像在自言自语,而伯夷仿似困了,睡着了似的,那头缓缓滑在她的肩上,不出声了,只有呼吸声,平稳极了,“也曾想过,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转过脸,那双目已经闭上了,她转过来的一瞬,头却轻轻的磕在了他的额头上,对上那双闭上的目,她慌忙扶起他的头,手上无力,一抖,那头滑下来,又轻轻磕在了——她的额上,她猛地握了握他的手,心中一惊,那双眼却刹地睁开了,脖子上,一阵温热——是他的呼吸,洒在她的脖子上。
“阿禾做什么?”他的眼睛一闭一睁,困顿及了,他靠在她的肩上,手握着她:“阿濡要睡了,要……睡了。”
姜禾看着他的脸,月色和烛火照着他,特别清晰,明亮,连睫毛在微微抖着,也清晰可见:“阿……阿濡。”她低下头,握紧了左手,心中有怯懦之意,不知,也不明。
次日清晨,伯夷在床上翻了个身,他困顿的睁开眼,看见自家熟悉的天花板,白白的,蓝蓝的……
姜禾捏着自己的肩,努力的维持平衡,但还是,好痛啊!!!这个家伙,吃什么长大的?!一颗脑袋,这么重……远远地,那个身影看见她就飘过来了,她还努力,使劲的在那里揉着自己的肩,揉呀揉,揉着揉着,就看见日头下,那张脸,看着她揉着自己肩,一脸痛楚,淡淡的笑了。
她放下手,冷静的瞥了瞥他:“伯公子做什么,大早上的……”她冷哼哼,转过头,却被人拉住袖子,她憋得满脸通红:“你做什么!昨天被那两个侍从看到也就算了,现在你……!”
伯夷松开手,微微笑着:“是,侍从送我回去的。”他低下头,看着她,“是吗?”她梗着脖子:“嗯……嗯……。”话还没说完,气就泄了,明明,那么生气来着,明明昨天被侍从看的心里发虚来着,明明,有人叫了……阿濡……
她抬起头,往后退着:“你,睡得熟,我……”伯夷看着她,走近了一步:“嗯?”她看着他,终于急了:“你,你做什么欺负人!我是那么,那么好欺负的嘛!”
伯夷直起腰:“我哪里欺负你了?伯小公子一向只做光明磊落的事,欺负你做什么?”
姜禾梗着脖子,伸出手:“这里!我揉了一晚上的肩!你不要再讲话,我说的过你的!”她左手指着自己的肩,气势汹汹的想吓倒他,你伯小公子哪里做的光明磊落的事了?!
伯夷看着她那张气得冒烟的脸,像个小孩子要糖果一样,却伸出手,握住她举着的左手:“伯小公子,说不过你,所以……”他往她手里塞了一瓶药,“这个给你。”姜禾愣住了,她看了看手里的药瓶,低下头,终于笑着看了看他。
姜禾十余岁的人生里,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十二岁的夏天里,她去寺里拜佛,拜完在亭内休息,听见几家女眷窃窃私语,“听说了吗?这次出去,杨家的女眷碰到了伯小公子,当时眼睛就直了。”
“再过几年,等伯公子考了功名,他的的名声怕是要比他那清流之首的父亲还要高。”
“伯大人年轻时就长得风流倜傥的,不过我父亲说,伯小公子更甚其父,才情也更不羁些,人生的那是个烟络横林,山沉远照的气度。”
伯小公子,便是,伯夷吗?她看着日头,想着父亲曾和挚友谈起他赞不绝口,心中想着,不知这样的人,将来会娶了谁?又会看上谁呢?
她不知道,这样的公子,将来,一匹高马,骑在上头,靛蓝的衣衫在晨光下,如雾霭沉沉的发垂在身后,又要给谁亲自挑起盖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