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旁的几位殿下,拿着杯子的手忽抖了抖,一饮而尽的酒杯里,映着他们嘲讽似的笑容,等放下,又是一张张关切的脸,几位弟弟们兄友弟恭似的站了起来,笑啊笑,鼓掌的鼓掌。
“三哥和太子的这份兄弟情实在让臣弟们羡慕不已。“他们纷纷说着,看似交头接耳却把话传到了三殿下和天子的耳朵里。
三殿下垂了垂眼帘,平静的看着他的哥哥,太子面露窘迫,微微抬手,挡了挡脸,三殿下看到此,又笑了。天子遥遥拿手指了个人,那人便慌忙出列跪倒:“陛下。”众人一看下席,那下面正中跪着的不正是庄季由,庄大人吗。
“寡人知道,中秋夜,庄大人孤身一人在家,也没有妻室,委实孤单了些,所以便赐了座给他。你们可不许欺负他是一个书生,嫌弃他迂腐便不和他敬酒。“天子又指了指皇子的席座。
庄季由谢恩入席,不敢多饮,离他最近的五殿下见了便与他攀谈起来,两人也不知聊到了什么,面露喜色的。天子瞥了瞥,继续笑着和刘贵妃说话,惟有中宫娘娘,一脸担忧的看着太子。
第二天一早,天子下旨,派三殿下昭佚,五殿下昭莫,司官庄季由一同前往琼州抚恤疫情。
三殿下呆了呆,昨天孤好像没有和他两说话来着……
琼州路途遥远,属于边境之地,左前方是霍豁国,右前方是勃国,而六殿下正在这里。按天子内涵的说法就是,你们弟管着边疆太忙了,你们几个就去那里慰问慰问,顺便增进感情。对了,天子闲来无事,还规划了一下路径,让人做了张图给他们。三殿下拿到手,看了看路径,心里骂娘,他奶奶的这是要流放啊。
殿下拿着图走到伯夷的住处,心中冷笑一番,这个路径安排的真是有水平啊,他正要走进去,却听见幕帘下有个清脆的铃铛声,他停下,看见有个倒影放了糕点在伯夷的桌上。他没有走过去,只出声:“谁准你戴的铃铛?”
那人愣了愣:“殿下恕罪,女伊只是……只是……我马上摘下来。”昭佚听闻此言,微微掀开一角:“罢了,你去吧。”
顾女伊听闻此言,连忙退下,他掀开帘子,看见盘子里正是伯夷平日喜爱吃的果团,而伯夷不知何处去了。他不知想到什么,走到园子的另一边,看到拱门不远处,种着一树海棠的院子,那树养的极好,叶子生的油亮发翠,它的主人想必好生照顾着吧。原来,他们两人住的这样近啊。他微微低了低头,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生到这样的年岁,却还从来没有戴过一次荷包呢,他看向那院子的双眼,亮了亮。
“殿下?”伯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声音略有迟疑,他看了看面前人驻足的背影:“殿下,站风口做什么?当心染了风寒。”殿下回过头,看到了他腰间那个蹩脚的海棠,那朵海棠绣得很规整,齐齐地针脚,表明这个绣荷包的人是怎样小心翼翼对着烛火,每一天一点点的期待着,他愣了愣,半晌却忽地笑了,笑得那样哀切,眉头高高耸起,他伸出手,往空中空空一拂袖。
“殿下。”伯夷跟在后面,没有走上去,只是看着面前人空荡荡的袖子。走到一半的殿下忽然回了头,一张脸异乎寻常的显得有些明丽:“陛下亲自画了图,你且看看,晚些便准备收拾出发吧。”他的眉宇中笑着,看不出好坏,淡淡的又看了一眼伯夷的腰间,走了。
伯夷攥着手,没说话。
三殿下是个不大说话的倔脾气,他见着有生人来了,通常不爱说话;见着心中不喜的人开口了,通常不爱说话,倦了不说话,所以,殿下是个——石头。女伊们常见他默默望着一个方向,却不知道他在望什么,有个胆大的悄悄说道,那不是伯公子住的地方吗?另一个女伊有些聪慧,讲道:”姜姑娘不也住那个方向吗?“众女伊互相看了看。殿下转过来,拂了拂袖:“当差,就不许说话。”她们立刻噤声不语。
然而,那个略微聪慧的女伊,却不知为何,看着殿下,想到了另一件事。——
她跟在殿下身边,走到竹亭处,见姜禾姑娘拿扇子挡住脸小憩,刚想通报,殿下摆了摆手,他走上前,微微俯身,瞧了瞧,见姜禾仿似真的睡着了似的,故意咳了咳。姜禾果然惊醒。
“姑娘的睡姿,不大好看。”殿下稍抬起头,俯视着她。姜禾拿扇子遮了遮脸,有些心虚道:“平日在家中,可能好一些……不大……踢被子。”
殿下皱皱眉,拍了拍她的扇子:“主要是长的寡淡,……没错……若是大美人不论如何,睡姿都是美的。”姜禾眼见的就有些懊恼,但抬头看了看眼前人的脸,又心中觉得有些道理,只好辩解道:“我母亲说我……还算清秀……可佳……的。”
“爱子心切的话,大都不准确。”殿下慢悠悠的调侃道
姜禾转过脸去,不搭话,昭佚看了,失神一笑,忽上前拉下她的扇子:“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卿生气的样子和书中描写的朝闻夫人一样——”他顿了顿,目光看向她的双目间”——眉若颦蹙,嗔痴可爱。“
姜禾撇撇嘴:”都是殿下——违心的话。“殿下只是笑着,不接话。姜禾忽道:”朝闻夫人是谁?“
三殿下直起身:”令尊竟连这些书也不让你读吗?“他走在空空的庭中,”朝闻夫人是开国之帝,昭祖最心爱的姬妾,有关她的一切都记录在《大汤——后庭卷》之中,而且,因她的美貌,被史官排在了第一卷。“
姜禾接话道:“想来也是大家闺秀,颇具才华。”自古有才情的才子佳人配对,不正是人们所津津乐道的吗。
三殿下摇了摇头:“并非如此,大汤开国之初,边疆不稳,刚立国不久的昭祖,亲自带兵到琼州边境抵御博勃国的侵犯,大概,是时运不济,天下起了罕见的大雪,更是在驻扎军营的地方起了雪暴,大汤的士兵,就这样,死于无边无际的苍白之中,博勃国看准时机,一举将昭祖带领的军队击溃,本以为到了这种时候,上天会垂怜,谁知,一反常态,雪势更加凶猛,昭祖在走小路时,与随行军队走散,身边只有一匹从小养到大的玲珑宝驹。他走了三天三夜,冻得实在是走不了路,便在庭中歇息,可惜,天不随人愿,连身边唯一的一匹宝驹,也因为寒冷而冻死,昭祖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看着风雪渐渐掩埋了马的尸体,而他在这漫天大雪中沉沉睡去。梦中,他遇见一个仙人,于空中半悬,见了他,挥挥手,问道:“穷途末路,没有粮食之时,为什么不杀死此马来自保?”他回答道:“它跟了我十五年,实在不忍心杀之取食。”仙人又一挥手,雪便停了:“你杀戮业障太多,本不该如此,但终归有缘,且去吧,万不开再造杀孽。”他磕了磕头,仙人就不见了。他追出庭中,却忽地醒了。醒来时,便看见有个极温婉貌美的女子正在给他披上衣衫。他挣扎着最后的力气,拉住女子:“你是何人?”女子平和的看着正煮着的汤药:“我是这附近的医女,贵人不要多疑,等会儿,我送贵人到山下的屋中医治。”说到这,三殿下看了看姜禾,“是的,这便是后来的朝闻夫人,她日夜照顾昭祖,明明平日吃的都是最普通的饭菜,为了养好他的身体,踏着大雪去给他买肉,找最好的山参。昭祖在那间再普通不过的小屋里,看着眼前这个孤身一人的女子为了他每一天这样努力着,心生爱慕,他拉住她的手,问她愿不愿意和他入宫去,她却不愿意过那样的日子,但是,每过几天,昭祖,都会从军队中归来问她这同一个问题,他不想要放弃,终于有一日,他又道……”他撇了撇正听的专注的姜禾:“这正是孤想和你说的。”
姜禾愣了愣:“哈?”
三殿下神色自若道:“孤站了这许久,卿不该让孤先坐下吗?”
姜禾晃着神,恼他这样诓她,却还是老老实实给他让了让位置,我们三殿下,就心安理得的坐在她旁边,嗅着满园的花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