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河边一处荷塘里,停泊着一艘小小的船。
船上没有船工,只有两个男子在对坐饮酒。
年纪稍长的男子两鬓都有些斑白,脸上布满岁月的痕迹,但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在。
年轻一点的看上去刚过而立之年,脸上带着笑,却有隐藏不住的精明和锐气。
虽是笑着,但总让人觉得那个笑容浮于表面,没有到达心底。
看到久了就发现,他虽然嘴角勾着,脸上也完全是笑得表情,但眼睛里却没有感情。
年轻男子殷勤地给长者斟酒:“刑长老一路风霜,实在是辛苦了。”
那被叫作刑长老的道:“我还没老,身子骨还硬朗,这算不了什么。”
年轻男子道:“是,刑长老宝刀未老,出鞘依然锋芒必现。但现在却有人,觉得刑长老已经老了。”
刑长老拍了下桌子,震得酒杯都跳了起来:“他唐二算什么东西,现在也敢来我面前充老大!”
年轻男子道:“他是帮主的高徒,自然是比其他人地位高一些,刑长老可不能不让着他。便是我,虽说是他的师弟,但在师父心里,跟他也是没得比的。”
刑长老道:“我知道你委屈。明明他年纪比你还小,但帮主却偏心他,这些年我们也用心看了,无论是能力手段,你都不在他之下。”
年轻男子道:“这些委屈都不算什么,毕竟都是师父的决定。只是刑长老追随师父,怎么说都是我们的长辈,现在竟然也被他磋磨。”
刑长老恨恨道:“我们当年打基业的时候,他怕是连孟婆汤都没喝!现在竟也摆起款来了!”
有风轻轻吹过,荷叶都随着风摆动,一阵清香传进船舱里。
男子似是被这种景致打动了,定定地愣住没做反应。
过了一会儿,年轻男子才道:“帮主年纪已经大了,有意任命他为新任帮主。现在虽还未正式对外公布,但帮里上上下下谁不认他。”
刑长老道:“我就看不上他,这吃相也太难看了!”
年轻男子道:“谁说不是呢。之前要裁撤部分分堂,动了许多分堂堂主,早已是怨声载道,现在竟然也欺到您头上了!他的眼里,到底有没有您这个长老!”
刑长老越想越气。
年轻男子继续烧火:“现下他还未继任帮主,就已经目中无人道这种地步,等到他日坐稳帮主之位,刑长老,您觉得这游龙帮里,可还有您的位置?”
刑长老笑了一声:“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也不必在这里绕弯子,无非就是想让我支持你。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你就告诉我,支持你,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年轻男子道:“邢长老果然痛快!我许某就喜欢与你这样的人交朋友!”
他道:“既然我们现下已经把话说开了,那我也得先讨您一个准话,您都能给我什么支持?”
刑长老道:“我在帮里这么多年,能坐到长老之位,凭的自然是曾打下汗马功劳,一半的堂主都是我带出来的。别的不敢说,只西北和西南两盟所有的分堂主,自然都会鼎力支持你。”
许姓男子还有些迟疑:“可您又怎么能确定,所有人都听您的呢?许某并无冒犯之意,可西北与西南两盟加起来有七十三个分堂,刑长老如何确认众位分堂堂主都与您一心呢?”
刑长老冷笑几声:“你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若无十分把握,我怎敢轻易跟你私下会面?这七十三位堂主都已跟我互通消息,言明只要我举事,必定追随。”
许姓男子满意地笑了:“我等的就是您这句话。”
他提高声音:“师兄,你可都听到了?”
船舱顶上传来一阵笑声:“再清楚没有了。”
刑长老心里一惊,上船前他查看过,确定整艘船上只有他们两人,载他过来的船他也打发走了,唐书秋是什么时候到的船舱顶上?
正想着,就看见唐书秋从船舱上悠悠然下来了。
更让刑长老吃惊的是,还有一个少女跟他一道出现在船舱里。
这个少女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刑长老心里一阵恐惧,他知道唐书秋武艺高强,但没想到竟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而且还有这个少女,她小小年纪,竟然也有这样的修为,而且还跟在唐书秋身边。
唐书秋现在的实力,简直深不可测。
许姓男子一见少女便笑道:“小师妹,你什么时候到的?也不提前给我传个信,我好去接你。”
少女行礼道:“卓文师兄好。今日刚到的,听见有热闹可看,就缠着书秋师兄来了。”
许卓文道:“我刚还纳闷怎么有香味,还在猜是不是你来了。”
少女调皮地吐舌头:“来的太急,没顾得上换衣服。”
唐书秋嗔她:“差点坏事。”
少女道:“还不都是珊瑚姐姐……”
唐书秋忙打断她:“幸好没事。”
少女便是盛长歌。
自珊瑚出嫁,盛长歌便随着唐书秋行走江湖。
帮主喜她年少伶俐,天资又高,破天荒收了她当关门弟子,还叮嘱不许外传,免得盛长歌在帮内行走不方便。
于是便只有唐书秋师兄弟几个知道。
众人喜欢她年纪小嘴甜,倒都很保护她宠她。
拜师那一天,盛长歌开心地对唐书秋道:“这下我是你的师妹了,再也不必担心以后见到珊瑚要叫师娘了。”
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她于游龙帮是生面孔,又是女子,寻常人不会防备她,倒也被她探听到了不少机密。
便如这次刑长老密谋一事,也是她先探得消息,报与帮主知晓,才定下了这个请君入瓮的计划。
帮主原本不愿盛长歌牵扯太多,怕有危险,便打算借着盛长歌回京给母亲祝寿的机会,及早铲除了。
谁知道盛长歌回来得倒快,刚好赶上了。
刑长老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聊天,面色铁青。
这本是逃跑的好时机,但他知道跑了也没用。
许卓文武功平平,不足为惧,但这个少女与唐书秋却不可小觑。
他在心里掂量,只一个唐书秋他就打不过,再加上这个少女,他完全没有赢的机会,所以干脆省点力气,不反抗了。
心念已定,刑长老猛然跪下求饶:“都是我猪油蒙了心,仗着年岁大了,便生出了这等不该有的心思,请少主责罚。”
他一跪下,倒是吓了盛长歌一跳。
眼看着个年纪大到都能做他祖父的人跪在面前,她很是不适应。
唐书秋只淡淡看了刑长老一眼:“刑长老,您是帮内的元老了,我没有资格处罚你。今日之事我会一五一十汇报给师父,您去找他老人家领罚吧。”
说着示意许卓文和盛长歌走。
许卓文急了:“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把他诱进来,师兄你怎么说走就走,好歹也该亲手押解给师父啊!”
盛长歌也道:“是啊,万一他跑了怎么办。”
唐书秋轻蔑地看了刑长老一眼:“他不敢。”
盛长歌想了想,也是,这种随随便便就能给人下跪的人,也没多大的胆子。
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妥。
走出几步之后她突然醒悟过来:“师兄,刑长老不敢跑,那西北、西南两盟七十三堂堂主呢?”
唐书秋赞许道:“你能想到这一步,很不容易了。”
他道:“卓文,你讲给她听。”
许卓文笑道:“跑了更好。现在最怕的就是,他们看到阴谋败露,决定破釜沉舟。若是他们决心纠结起来的话,对帮内会是一场损失。”
“七十三堂里不少有野心的堂主,师父早想找机会换掉他们了,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借口。若他们这次跑了,我们省点事,若是搞事情,我们也已经准备好应对了,只是帮内势必会元气大伤。”许卓文缓缓道。
盛长歌明白过来了:“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在他们有动的苗头前,防患于未然,提前掐灭。”
许卓文道:“你想明白了。”
盛长歌想起之前有师兄师姐分别奔赴西北盟与西南盟:“元舒师兄和元意师姐,便是为这个事情去做的准备?”
唐书秋道:“你总算还不笨。”
许卓文道:“师妹还小,很多事情一时想不到也是正常的,多历练几次也就是了。谁跟你似的,少年老成,明明没多大,却一肚子弯弯绕的心思。”
唐书秋是他们师兄弟中天资最好的一个,帮主也对他期望最高。
许卓文武功虽不算很好,但是为人细致,能想到很多别人想不到的事情。
元舒和元意执行力强,做事雷厉风行。
只有盛长歌,一是年纪小,二是虽然已经历过一世,但生活环境总归还是单一,很多事情她还是懵懵懂懂。
到游龙帮之后,她学到了很多之前从来没接触过的事情,自觉长进良多,甚至偶尔还会传信给盛容峋说一些局势见解。
初时很不通,盛容峋常常发笑,渐渐地才发现盛长歌于有些事上很有见地,重视起来。
盛长歌打定主意:“我要去帮元意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