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一道峭壁间的小路直行而下，雾气浓密，上不见天，下不见河，只闻从远处斗峰山脚下传来的滚滚流水声。一团团的雾气从陡峭的山脚下缓缓升起，撞到山石那锐利的尖角处才散开，朝四方扩散后，愈积愈密，如同一顶巨大的斗笠扣在峰顶上。
秦正眨了眨眼睛，驻足观望，以前在斗峰时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美景，可能是因为当时在斗峰中时没有不自觉吧。不过，低头时发现才走到这条深不见底的峭壁中途而已。距离脚下约数百丈的岳河，两岸白雪皑皑，暴涨的河水似乎从没消退过，其中涡流不断，浮沙不沉，所以呈泥浆色，此刻正隆隆作响。
山路窄而陡，秦正走在前西子紧跟在后。
“你以前来过？”西子问道。
“嗯。”秦正应了一声却不好解释，他总不能说以前在天烽谷住过吧？
西子皱了皱眉，又问道：“你确定我们现在走的是捷径？”
秦正停住脚步回望了西子一眼，笑道：“秘境在此山背面，我们从后山走到秘境只需半个时辰，一路上还能欣赏到美景，一举两得。”
“的确。”西子抿唇一笑，原本狰狞丑陋的面容显得更加丑了，按理说，女子在意容貌重过生命，她好似一点也不在意般，如常人自如谈笑。
“走吧，注意脚下路滑。”秦正避开一处结冰的台阶，对身后的西子警示道。
西子心中莫名一暖，好奇道：“别的男子见我这丑陋的容貌唯恐避之不及，你却一点也不在意？”
“是美是丑都是爹娘给的，再说面丑又不代表心恶，过多纠结与此只会徒增烦恼罢了。”秦正答道。
“这么说，你还是会在意咯？”
秦正笑而不语，埋头继续走路，此类情景不论怎么回答都会落入圈套，闷声不响悄悄挖个坑引人入洞是西子的拿手好戏，以前常常被捉弄，现下的反应也是习惯了，闭口不答是最好的选择。
西子望着秦正的背影很是意外，以为他会在‘会与不会’中选一个，只是，这样的答案背后藏着的虚伪只会令她嗤之以鼻。冷漠的眸子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欣赏，还是一丝悸动，她也分不清。
小半个时辰之后，如秦正所说，秘境近在眼前。
“这里只立着一块石碑，秘境在哪？”西子环顾了一圈，一个人影都没有，不禁问秦正道。
刻有古字‘一丈天’的石碑约有一丈来高，方圆一里之内没有半分积雪，犹如深秋之景，秦正掸开基座上的枯叶坐下来，说道：“现在当然看不到，还要等天烽谷掌管秘境之人开启。”
“那就等等吧。”西子点点头，在秦正旁边坐了下来。
秦正透着眼角的余光默默打量着西子的侧脸，要是忽略她脸颊上的伤疤，以及残缺了半截的眉毛，侧脸其实很完美。渐渐地，此时的西子与记忆之中西子的侧脸重叠到了一起，他惊讶地发现，竟然一分不差的吻合！
她……真的是她吗？尽管之前透过那双冷静无波的眸子确认是她了，秦正心里始终留有困惑。
“有兴趣听我说一个故事么？”秦正突然道。
西子眨了眨眼睛，很是无所谓地说道：“说来听听。”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与一个倾城绝色的少女相遇了，这个少女不爱说话，外表冰冷高傲，让人无法接近，少年爱慕之余每每与之说话都陪着小心，生怕少女会心生不耐。长此以往又过去了很久，熟络了后，少年发现她的为人并不像外表那么清高，无论对谁都一视同仁，从来没有真正的厌恶过谁。少女的身边总是不乏追求之人，他们用尽讨好的手段、甚至愿意为她去死都没能得到她的心，有一次，少年忍不住问起，她却说那些人很傻。少年听了既欣慰又落寞，踌躇不已始终不敢透露半点爱慕，他不想成为少女眼中的傻子。”秦正说着，嘴角勾起笑意。
“门派中的生活平淡如水，不过是修炼、切磋、修炼，枯燥无比，有她相伴少年却觉得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好景不长，少年的好友突然表示要追求这个少女，一边是好友，一边是爱慕的女子，怎么办？少年沉默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好友对她频献殷勤。少女冷漠如故，没有因为受人追求而对少年有所疏远，若是收到贵重的礼物也只当寻常之物转赠给少年，看到她的态度，少年又喜又愁，很是弄不懂她的心里是作何想的。”
“又过了许久，武技学成，于是想做佣兵的师兄弟们都脱离了门派。少年见状也是踌躇满志按耐不住，想出去闯荡一番，与好友商量一拍即合，让他高兴的是，少女也答应了。”秦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几年长成，少女相比之初更为妖娆多姿，好友也是英姿勃勃，仪表不凡，外人见了无不说两人是天设地造地一对佳侣。只有少年知道，那不过是假象罢了。”
“大风顿起，群雄逐鹿，少年凭着当初刻苦坚韧打下的深厚修为硬是闯出了一番业绩，以为此时便有了资格向少女提亲。谁知，少年却发现好友竟是隐世豪族的嫡子，地位光耀非凡，说是要风风光光迎娶少女为妻。相较之下，少年黯然神伤，准备离去之时向少女一吐衷肠，不曾想，少女突然说她爱的是他！”
秦正忽然哈哈大笑，笑声里透着悲凉。
“好友出身名望家族，地位显赫，哪位女子会舍弃眼前风光？少年愚钝多疑，怎会轻信，以为少女是宽慰他才这么说。少女见少年不信也没说什么，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回去之后就应了那人风风光光的成了亲。少女大亲之日，他岂能安心，裹着满肚子郁闷只能烂醉了事。隔日，少年出城之时，却听到城中疯传——少女自杀的噩耗！”
“这是为何？这是为何？……”秦正含着泪重复着这一句话，忽然想到身边的西子，立即抓住了她的双臂，质问道：“这是为何？”
西子的眼瞳中划过一丝同情，挣开秦正的钳制，淡漠地说道：“她都说了爱的是他，是少年自己不信，少女不过是用行动来证明罢了。”
秦正听了，呆愣了很久，一屁股跌坐倒在石碑下面的基座上。
“就，就这么简单？我不信。”秦正摇摇头，他不信困扰了自己近万年的问题，答案却如此简单？
“傻子。”西子像是不愿多说，只道了两个字，以她看来，的确是傻的可以，没什么好说的。秦正所说的故事里面的少年十有九八是他本人，不然也不会情绪轻易失控，这也就解释了初见之时，她在秦正眼中所看到的诸多复杂难言的情绪。
只是……还有一个离奇的事无法解释。
西子转了转眼珠，想起半年前在紫晶森林里，秦正见到她时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你果然还活着……’。果然还活着？是说她么？西子陷入沉思，且不说这事古怪离奇，单以相貌来说，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她的丑陋吧，这秦正怎么会连美丑都分不清？！
不对，秦正故事里的少女明明像是在说她！而且性格、处事丝毫不差，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下意识摸了摸脸颊上的伤疤，西子转瞬间想到另一件事，走出家门之前就用了易容丹，一直到现在都未曾卸过，秦正怎么会知道……
不由地斜睨秦正问道：“少女叫什么名字？”
秦正眼珠通红，布满血丝，哪有先前洒脱出尘之姿，望着西子的眸子，却是一言不发。他怎么能告诉眼前人故事里的少女就是西子，就是她本人？
西子与左永不同，她看似什么都不计较、不细心，其实是她冷眼旁观后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她聪慧如斯，又倔强顽固，绝对不允许被人玩弄与股掌之中，如果他说了，西子一定误会，更是解释不清的误会。秦正忽然有些后悔对西子说这个故事，只是他太想知道答案了，上一世西子乍逝他无法相问，这一世西子却是活生生的，她所说的应该就是答案。
上一世，答案来得太迟太迟，迟了万到死都得不到解答！这一世，答案来得太早太早，早到一切还没来及发生！天怜可见，他还有挽回之机。
周围的寂静骤然被打破，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夹杂着只言片语，向这边走来。
秦正和西子不约而同向前方望去，来者正是要参加秘境试炼的众人。
远远地，众人瞧见一块丈高的石碑下坐着俩人，皆是露出惊异之色，他们如果没有天烽谷的人带路，绝不会找到这里，而这两人不但早早就到了，男的俊美无双，女的丑陋无比，当真是稀奇之至！
“嘿，这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有人忍不住当众打趣起来了。
立马就有一少女搭腔道：“谁说不是，我要是那丑女，恨不得躲在家里不出来，哪有脸出来见人啊！还老神在在与一俊美男子坐在一起，真是，真是……”话语里透着浓浓地酸气，说到最后词穷得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好了。
“咦，这不是拒绝进入室峰的俩人么？”一人眼尖，心里刚想到就说出来了。
“嘿嘿，保不准俩人认识，难怪看起来相处甚密呢。”
找了半天也没找着秦正的华荣，正头疼不已，忽听周边人议论纷纷，不由地抬头望去，顿时一脸大喜，扯着嗓门就叫起来了：“秦兄，秦兄！我与尊主细说了你的事，正急着找你呢！这下连掌门都惊动了，一刻也等不得，你快随我去！”
